虽然表面上高呼“守护三界六道和平乃修仙入道人士使命与义务”, 但在大多数修仙者看来,其实凡人与他们有天壤之别,严格的来说, 就像是人与犬之间的跨物种。
但这世界上既然有“看门狗”的存在,那便是存在即合理的。
赤日峰,桃岭洞府之外,此时此刻乌泱泱站着许多人,大多数人均是一脸懵逼加焦虑, 他们不知道如此关键时候,大师姐将白灸带走意欲何事。
鹿桑说的对,这可是人命关天的时候, 平日里关系再不好, 那也不至于要了彼此的狗命吧?!
尤其是药阁弟子,想到平日里和南扶光那些个呲牙的事迹心惊胆颤,想要上前跟南扶光索要他们的大师兄,奈何远远望去,那大师姐带回来的凡人, 实在是——
实在是……
哪来的笑面虎。
他甚至一句狠话未搁,光站在那,就成功地让所有人不自觉与他保持了一部分距离。
鹿桑作为最勇敢跟他要人的, 他们都没听清他方才与她说了什么, 便见小师妹脸色难看、如中邪般迅速败退下来, 眼下她看上去也是茫然又惶恐,站在原地,搓着衣角嘟囔:“怎可如此, 这是要闯祸的, 大师姐糊涂……”
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人群中有钝感强的, 扒拉开人群挤出来,虎头虎脑的胖小子急得满脸通红,越过那杀猪匠冲洞府里喊:“南扶光!你要干什么,快把我师兄还来!一个阮竹还不够吗,你这瘟神——哎哟!”
话还没说完,脑袋上狠狠挨了一巴掌。
谢允星从后一把捉住腰带将他提溜起来,语气温柔却坚定:“带你来不是让你说这个的,你若再废话,就滚回去。”
谢晦一下子闭上嘴,看上去像是很不服气,拼命从鼻孔中出气。
就在这时,从洞府从穿出南扶光的声音:“让他们进来。”
……
众人如鱼贯入时,还刻意与束手而立的那杀猪匠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他们给自己的理由是,杀猪的杀生过多,煞气过重,他们这些修仙入道的小神仙,和这类人相处不来。
谢晦迈着小短腿冲在第一个,也不顾还会被揍,高呼“南扶光你个毒妇”——
“大师姐,使不得啊!”
“还是赶紧去找宗主吧!”
“扶光师姐,你素来与白师兄不合,但这种事清算也要看场合,无论你是否好心真的有法子救他,这时候切莫冲动弄巧成拙……”
七嘴八舌的声音在终于看见洞府内情景第一时间终于奇异地安静下来。
只见南扶光将白灸安放至外间长榻,药阁大师兄面如死灰,汗如雨下,浑浑噩噩半瞌着眼,嘴巴里念念有词地嘟囔着什么含糊不清的碎碎念——
眼瞧着出气多进气少。
南扶光却视若无睹,从里间拎来个风铃状物,随手挂在长榻上方岩壁,那风铃猛烈摇晃,黄铜铃铛无风自撞发出一阵杂乱声响,几乎是第一瞬间,核心部分自燃起来!
“啊啊啊啊!”
白灸发出凄惨的叫声,身体以僵硬又诡异的姿态扭曲地向上拱起!
“白日飞升!欺世盗名!大梦一场!”
众人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发出惊恐声音皆后退一步,只见南扶光迅速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黑裂空矿石取代了风铃中央部分的下等符箓,那下等符箓取出时已然焦黑……
黑裂空矿石放入的那一刻,乱响同铃安静下来,与此同时,白灸重重落回了床榻,面色由灰白至充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围观众人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目睹眼前发生的一切。
鹿桑站在人群里,唇瓣微张,吞吞吐吐:“师姐……你……是在救他?”
……
白灸没死。
“梦醒了我才发财”在奇怪的领域发光发热,像是真正的将白灸脑海之中那些可怕的、扭曲的念头抽空。
白灸已然命悬一线、危在旦夕,但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拥挤在南扶光洞府的人群一时间变作哑巴,闭嘴得很安详。
宗主谢从或者药阁长老都来查看过白灸的状态,他陷入了醒不来的沉睡,而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好事——
他醒来可能就会面临新的一轮爆体危机,但他也不能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药阁长老谢鸣拍拍南扶光的肩,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感谢她不计前嫌,看上去还对上次南扶光和白灸打得不可开交、差点给宗门大殿拆了记忆尤深;
宗主谢从的角度则很清奇也很乐观:虽然我云天宗是第一个死人的,但我云天宗也是第一个不死人的。
南扶光的“邪恶小发明”再一次成为了震惊所有人的“雄伟大发明”,谢从搜刮走了她从角落里扯出来的落灰设计图,匆匆亲自送往弥月山的仙盟。
人群逐渐散去,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微妙,谢晦说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白师兄醒来发现是南扶光救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
谢允星又给了他一巴掌作为回答。
谢晦被摁着头跟南扶光道歉。
鹿桑拖拖拉拉落在人群后面,望着南扶光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表示自己不是不信任她,也不是专门要同她作对,只是当时情急,她怕再生什么意外,他们师门一脉在宗门内恐怕更要招人口舌……
“对不起,大师姐。”
小师妹道歉的时候比谢晦那个小霸王看上去真诚得多。
其实南扶光完全理解鹿桑的担忧,身为神凤,小师妹确实得到了很多好处也在出事的时候第一时间遭受质疑,而事实上她并不在意这位神凤小师妹怎么想的。
……她都不在意自己救的人是白灸了,还想怎么着?
接下来南扶光像是又回到了她日常最熟悉的节奏——
作为宗门大师姐,传道受业解惑。
只不过这一次是教所有笨手笨脚的同门制造“梦醒了我才发财”。
黑裂空矿石存货并不算多,云天宗上下数千人,救命之事不分高低贵贱,修行深浅,如今存货绝对不够宗门人手一块去制造捕梦网,所以取而代之大家只能尽可能地用上高等级的符箓作为核心,顺便祈祷自己如果疯了可以疯的不要那么厉害……
入梦符与记录符的短缺这直接导致了以无幽为首的几位高阶符修成为了责无旁贷的宗门牛马,每天两眼一睁就是画符。
“梦醒了我才发财”成为了云天宗不得了的吉祥物,每人床角必挂,夜里晚风拂过,宗门四面八方叮叮当当乱响一片,南扶光站在赤日峰山头听着都觉得渗得慌。
唯一的好处是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高人气与包括药阁那些傻子在内(短时间内)的尊敬与爱戴。
「云上仙尊闭关,大师姐扛起一片天了。」
人们都这样说。
全然忘了早上的时候还在骂她们师门三人蛇鼠一窝不顶事儿。
宗门的人也不再蛐蛐她与宴几安、鹿桑是一伙儿的,也不太再有人当着他们的面像失控一样大喊“一棵树都救不了你们怎么那么没用”。
——对于这一点也非常值得商榷。
南扶光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这个“救树大业”怎么顺道落到了自己这个纯路人的肩上。
……
修仙界如今好像变得破破烂烂的,千疮百孔,人人自危。
也不知道凡尘界有没有因此幸灾乐祸。
早知道应该弄一份西岸的凡人特供版《三界包打听》看看。
偶尔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南扶光便会习惯性地跑到净潭边发呆静坐,有时候什么都不想,有时候会想这些天在《三界包打听》流动版上一瞬出现下一刻立刻消失、存留绝对不会超过一刻钟的发言。
这些发言都是在质疑《沙陀裂空树》中描述是否真实,就像白灸发疯、阮竹死之前说的那些话。
【神存在过。】
【沙陀裂空树枯是妖树。】
【树枯萎过两次。】
【世界的尽头是一面冰墙,宇宙与维度从来不存在。】
【战争。】
【骗局。】
【真龙与神凤携手短暂复活了沙陀裂空树。】
按照现世法典《沙陀裂空树》所记载,世界起源于冰霜荒原,但不是没听过的冰墙,沙陀裂空树是万物本源,修仙入道人士由树赐福生识海,寻道问心,它曾经受到未知的污染变成妖树,是真龙和神凤携手将其拔除至枯萎,还三界六道太平。
但也因此,三界六道陷入文明止步不前的困境。
如今,人们都在等着这棵树被净化后复苏。
那棵树不可能枯萎过两次。
它本质是道法本源,也确确实实在很久以前有先辈于树下得问道心、羽化登仙,它不应当被称作“妖树”。
“神”这个概念也是不存在的,修仙入道的终点便是脱凡胎,渡劫,成仙,化圣,成仙往极乐净土是最后一步。
战争?
战争又是什么?
南扶光思绪陷入了不自觉的绪乱,仿若好好地走在碎石路虽然硌脚但好好地走着,紧接着猝不及防猛地踏空坠入未知之地——
若一切皆为幻想与杜撰,那大日矿山那个被关押在矿山深处的巨兽,为何会与书生曾经梦见并在信中描述的“巨兽啃食沙陀裂空树树根至树枯萎”中的“巨兽”外貌几乎一致?
净潭水流平静,南扶光却感觉到了头疼混乱之间,那种混乱开始变得具象化,识海的疼痛从一开始的仿若错觉若隐若现,像是风平浪静的大海深处波澜汹涌即将沸腾至海面——
好疼。
“啪”地一声,一尾黑鱼跃出净潭水面,溅起水至南扶光鼻尖。
她吓了一跳,猛地浑身一颤。
待反应过来时,她发现自己浑身无力,血液仿若在不知不觉间逆行上头,如今一下猛然回落,手脚冰冷,虚汗湿了面颊——
那种“吓了一跳”的恐惧还残存于身体中,她不得不张口大口喘气,身体止不住颤栗……
竟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身后笼上阴影遮去头上阳光,南扶光微微眯起眼回过头,仰头对视上身后那双平静的双眼。
“我下山一趟,”杀猪匠道,“安葬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