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老县城地方不大,这里的房子,大多并不宽敞。
张家的房子大门正对着街道,进门是个约莫四十个平方,用于采光的天井,天井四周是一圈房子。
因为张家人多,这里住得满满当当。
看门的人搬了两个凳子,让桑景云和桑景英坐在门口廊下,就去找主家了。
桑景英取出装水的葫芦给桑景云:“姐,你喝点水,你累不累?”
桑景云将自己头上的草帽摘下,接了那葫芦:“我没事。”
她出了满身的汗,身上那件本属于桑景英的竹布长衫都湿透了,但状态还行。
正拿着葫芦喝水,桑景云就见一个四十来岁,穿着露了半截胳膊的褂子的妇人匆匆出来。
桑景云认识这个妇人,正是张四叔的妻子张四婶。
原主记忆里,这张四婶极为和蔼,观之可亲,桑景云下意识,便挂上笑脸。
但她的笑容很快僵在脸上,张四婶看着他们的眼神极为嫌弃,一副不愿意被他们沾上的模样。
张四婶态度大变,好在还算体面人,并未恶言相向。
得知他们想晚些交房租,她板着脸道:“难不成我还能把你们赶出去?以后这种事情,不用特地上门。”
说完,她便让门房将两人送出去,显然是不想两人在她家多待。
桑景云出了门,就见桑景英涨红了一张脸,脸上有窘迫,也有难堪。
她上辈子活了三十多年,从未被人这般嫌弃,同样不适应。
她特地走这一趟,是想看看桑元善那些好友的态度,也是想问问那张四叔,能不能给她介绍个工作。
现在看来,工作只能自己去找。
桑元善在世时,从未动过让孙辈去工作养家的心思,还想咬着牙,继续供桑景英读中学。
桑景英已经小学毕业,此时的中学都要去考,还是去各自的学校投考,之前,桑元善就一直催他去。
只是读中学,即便学费最便宜的中学,一学期的学费也要十多元,再加上买书买笔买纸等其他开销,一年下来至少要五十元,桑景英知道家中困难,也就不愿意去考。
至于桑景雄,他原本在县城小学读书,桑家破产后,桑元善在如今租住的房子附近找了一所专门为穷人开办的小学,供他读书,每学期学费三元。
这学期的学费,之前桑元善当了些旧物,已经交过,因而桑景雄不曾辍学。
昨日他去糊月饼盒,是因为昨日乃是周末,放假一天。
桑景雄才十岁,桑景云也觉得他还是继续读书为好,至少拿到小学毕业证。
“景英,我们还欠着张四叔一些钱款,张四婶如此态度,并不奇怪。”桑景云安慰弟弟。
桑景英深吸一口气,一脸坚定:“姐,我定要出人头地,再把欠款全部还清,让所有人,都瞧得上我们。”
桑景英极有志气,桑景云觉得,他若是不遇到意外,前途不可限量。
“景英,我们去找工作。”桑景云带着桑景英继续往前走。
桑景英下定决心要找工作,但他面皮薄,以前又一直在读书不曾接触过社会,也就不好意思去问。
桑景云到底多活了二十年,知道脸面没有活着重要,因而看到熟人开的铺子,便上前自报家门,跟人打听招工信息,倒也得到了一些信息。
此时的上海,民众已非常重视教育,很多家庭,都会送孩子读小学。
桑景英只有小学毕业证,年纪又太小,很难找到好工作,一些工厂倒是想招有文化的工人,但桑景云了解过后,觉得不合适。
此时的工厂风气极差,工人聚众赌博,聚众打架,聚众去青楼楚馆是常有的事情,桑景英放现代不过是个初中生,若是去了工厂做工,容易受欺负,亦或者被带坏。
眨眼便到了中午。
桑景云两个铜板,买了两个包着咸菜生的饭团,跟桑景英一人一个,站在街边吃。
桑景英道:“姐,我不会学坏,可以去工厂。”
桑景云叹气:“现在家里没门路,你去工厂做不成管事,只能做普通工人,那工厂的活极重,你哪里受得了?我们可以再找找,实在不行,你就去做学徒。”
如今没有劳动保护法,让工人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的工厂比比皆是,工人死在厂里的事情,时有发生。
桑景英这样注定跟普通工人格格不入的小少爷,还容易被排挤,被其他工人针对。
让桑景英去当工人,还不如让他给人当学徒。
只是学徒没有工钱拿,每月只给两角钱零用外加包吃住,桑景英若是当学徒,只能顾上自己,顾不上家里。
桑景云觉得不该指望一个孩子养家,但她是女子,找工作比桑景英还难。
以前,女子都是不能出门上学的,现在进入民国,稍稍好了些,在上海就有女子办的私塾,专门招收女学生。
可即便如此,女子要读书也极为困难。
找工作更是难上加难。
“我们先去接点手工活回家做,多少能补贴家用。”桑景云吃完饭团,对桑景英道。
桑景英答应下来。
两人一起去了桑景英昨日糊月饼盒子的点心铺。
这点心铺卖的东西很杂,除常见点心外,还根据时令卖各色东西,比如烧芋艿、烤红薯、炒白果等,眼下临近中秋,还自制月饼出售。点心铺老板早年跟桑学文一道玩过,知晓两人身份,得知他们想接些零工回家做,道:“我这边的月饼盒不好让你们带回家做,我记得你们母亲手巧,你们可以去小东门兰心衣帽店,接一些针线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