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间, 又是过去几日的时间,这几日,黄若棠借口因黄健的事情麻烦了宋喻生, 便总往玉辉堂来送些吃食以示感谢。
时至夏日,她不是送些糕点,就是送些酸梅、绿豆汤等等。
不过许多时候,若宋喻生不在,黄若棠就是连玉辉堂的门都进不来, 是以,到了后头,黄若棠干脆就挑宋喻生下值的时间等在了玉辉堂的门口那处, 时常扯着他说上一两句话。
其间, 宋喻生多是淡笑回应,只是再得体不过的举动了。
宋喻生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黄若棠,他们之间只是表兄妹罢了,但黄若棠却仍旧纠缠,始终不肯放弃。
光是从这个方面来看, 她也实在算是从一而终,坚韧不拔。
但黄若棠送来的吃食,宋喻生也没碰过一口, 多是让温楚拿去丢了, 温楚舍不得糟践这些吃食, 就悄悄地一个人躲去吃了,到了后来,宋喻生倒是一口没吃着, 全叫温楚吃进了肚子里头。
这日申时, 黄若棠又带着她亲手做的绿豆糕来了玉辉堂。
温楚算着时间, 分明距离宋喻生散值还有一个时辰左右,这黄若棠今日怎来的这般早?
黄若棠又被拦在了门口那处,温楚都觉着这宋喻生有点太不近人情了,好歹人每日每日来送吃食,而她也是他的表妹,怎么就是连门都不让人进了。他这玉辉堂里头是有些什么宝贝不成,至于这样防人吗。
温楚和沉香在院子里头,她凑到了沉香耳边,小声说道:“要不你去把她的糕点拿进来吧,前几日她那些糕点都进了我的肚子,我也有些不大好意思见她。”
沉香有些惊讶地看向了她,道:“世子爷不是叫你丢了吗?怎么就全到了你的肚子里头?”
“我这不也是想着东西好好的吗,丢了也怪可惜的”
沉香想想也是,世子爷不吃,但好歹也是表小姐辛苦做出来的,丢了确也可惜。有句俗话说得实在不错,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温楚胆子大,乐意偷吃就偷吃吧。
沉香听了温楚这话,便去见了门口那处的黄若棠。
温楚只能见到那一边两人也不知是说了些什么话,沉香很快就回来到了温楚身边。
她对温楚道:“这表小姐说是来寻你的,你先前可是同她有过什么交集?”
温楚抬声,话语之中也带了几分讶异,“找我?何故来找我?总不能是这几日她那些东西吃到了我肚子里头叫她发现了吧?”
沉香宽慰她道:“表小姐看着也不是这样小气之人,况说就算是你吃的,你也不用怕,总归这东西不进你的肚子里头,也是进了渣斗里头,没差。”
温楚听出来沉香话里头的意思,“好你个沉香,骂我是渣斗!”
沉香这段时日也已经和温楚打成了一片,毕竟这玉辉堂里头,也就她和温楚在宋喻生的身边服侍,温楚性子又好,没心没肺的,什么事也不往心里头放,她自是喜欢。
沉香笑道:“好姑娘,那个表小姐还等在外头呢,你快些去吧。”
温楚也不再闹,怕黄若棠等急了,赶紧去了门口那处寻她。
黄若棠身着一身彩绣比甲,她见温楚来了,脸上露出了笑。
她唤道:“温姑娘。”
黄若棠的声音十分轻柔,说话之时若一阵清风轻拂,光是听着,都叫人心里头舒服。
温楚有些惶恐,她道:“表小姐多礼了,唤我温楚即可。”
黄若棠道:“那怎么行呢,你是表哥的救命恩人,那便也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该尊你的。”
温楚听了这话,更觉要命,她道:“ 表小姐这样说,便是折煞我了啊!”
她虽不知道黄若棠是何来意,但直觉不妙。
果不其然,她听黄若棠道:“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你上回不是问我这绿豆糕是怎么做的吗,我今日细细来同你说。”
温楚叫这话说得莫名其面,绿豆糕怎么做?什么玩样啊,她何时又问过这话了?然而看了眼旁边的侍卫,却也不见他们有什么要去阻拦的意思,便跟着黄若棠去了角落里头。
哪有什么绿豆糕,只不过是黄若棠的借口罢了。黄若棠看向了温楚,小声问道:“听姑娘说话的语气,莫不是还没入奴籍吧?”
黄若棠看得出来,温楚这人,虽经常将折煞二字放在嘴边,态度也算是谦卑,然而听她说话语气,丝毫不是做奴婢的样子,就是连为人奴为人婢的基本礼仪也没有,哪家的奴婢会如她一样?
这些东西再简单不过,宋喻生素来重规矩,然却放任她如此作为,他心里头是什么心思,可谓是司马之心路人皆知。
她看人看事素来很准,也能看得出来,温楚对宋喻生,不大像是有情谊的样子,而且,光是从举止言行来看,甚至说,她还有些惧他。
温楚那厢也不知道黄若棠为何突然就问起了这事,她有些警惕,说道:“表小姐找我便是说这些吗,我入没入奴籍又有何差别?总归没入奴籍,也成了奴婢。”
“不,有差别。”黄若棠眼神如炬,死死地盯着她,似乎想要将温楚的眼神尽数收入眼底,她道:“若是没入奴籍,逃了便是逃了,无人能耐你何。”
黄若棠算是看明白了,宋喻生这人冷心冷情,却对温楚如此上心,只要有着温楚在,那她便更难走进宋喻生的心里。虽温楚现在说是个丫鬟,但谁也不知道宋喻生后来究竟会不会继续让她当一个丫鬟。
夏风柔和,将黄若棠的低语一字不拉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面。
黄若棠突如其来的话将温楚打得措手不及,她想了诸般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同她说这些话,温楚大受震惊,眼中带了几分肃然,“表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明白?无妨,若你不明白,那便不说了。”说罢,黄若棠作势就要离开。
话都说到了这样的地步,温楚岂能放过,她急急抓住了黄若棠的小臂,“不,我明白。我只想知道,你如何知道我想逃,我又如何能去相信你。”
黄若棠道:“我如何得知?你那心思全写脸上了,很难看出来吗?”
温楚心思明显,黄若棠自是一眼看透。
“这么明显?”
难怪宋喻生总是怀疑她不老实光是见过几面的黄若棠都能看出,而聪慧如宋喻生,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黄若棠看温楚若是看傻子一样,她叹了口气,不知宋喻生是有什么毛病不成,还是说他就是喜欢蠢的?
她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正色道:“姑娘,我也没什么坏心思。只是觉着你也挺可怜的,若是能帮,我定然帮你。”
温楚不知黄若棠目的是何,她不是宋喻生的表妹吗,帮她做什么?有些莫名其妙的.
温楚也不敢太去的相信黄若棠的话。
黄若棠看出了她的迟疑,也不强求,只是问道:“过两日的马球赛,你可会跟去?”
温楚点头。
黄若棠道:“你想我帮你做什么吗?”
黄若棠猜得到,那样的日子,温楚必然不会老老实实。若此的话,她自然可以帮她一把。
毕竟,她巴不得温楚能逃走。
黄若棠见她还在迟疑,说道:“要你一下子相信我,自是不大可能,无事,若你不愿意那么便算了。”
她这招以退为进确实管用,温楚忙道:“不,我信你。”
温楚现在也只能相信她了,能多一个人帮她,她自然求之不得。
温楚凑到了黄若棠耳边小声说了自己的想法。
黄若棠听后倒也没什么神情,她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两人说完了这话以后,也没再说下去了,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散了去。
黄若棠和小桃走在回去的路上,小桃有些不解,问道:“小姐为何多此一举要去帮她?若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情,世子爷不会迁罪于你吗?”
黄若棠甚是不在意,道:“能出些什么事情?左右她不过是让我弄一张路引来,真出事,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了。她留在表哥身边,我实在是安心不下,还是让她逃吧,她走了我才能多些机会。女子不比男子,表哥不着急,但如今我已经十六了,等不得了。”
小桃有些不明白,为何小姐就非宋喻生不可,这家世好的,又不只有宋喻生一人,她怎么就吊死在了这棵树上。她终是忍不住问出了许久以来的疑惑,她道:“小姐为何.”
“你想问我为何非表哥不可是吗?”黄若棠知道她想问什么,还没等她问完,就开口打断,继而道:“母亲当年好歹出身王氏,祖上有德,怎么也都算是大族,可后来只因嫁给了父亲,就屈居人下,平日里头夫人们之间就算是有什么宴席,多也不会喊她。就算是沾了姨母的光,能融进她们的圈子,可又有谁会去将她放在眼里?母亲受的委屈苦楚,全是来于我那个不争气的父亲。”
时间流逝,夕阳的余晖悄悄从远处覆盖而来。
她的视线看向了广袤的天际,目光些许空洞,她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身为女子,后半生只能托于男子。我做了这么多,到如今这样,也只是为了,能嫁一个如意郎君,不再去重蹈她的覆辙。十余年来,我皆为此经营,让我放弃吗?如何甘心。”
若说黄若棠倾心于宋喻生,倒也未必,她不过贪慕于他的权势,想要成为宋家的世子夫人罢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男女之情是最不牢靠的东西,唯有权势才是永恒。
既她想要攀附,何不去挑一个最好的去攀附呢?
*
宋喻生回来的时候已经听说了黄若棠来找了温楚的事情。
晚间他用完膳后,唤来了温楚,他问道:“今日她找你来是说了些什么事情。”
温楚就知道这件事情躲不过宋喻生的眼睛,但是听到她这话也不免心下一跳,只面上还是尽量故作镇定。
她随意道:“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我看那表小姐那绿豆糕做的甚好,便有些好奇她是怎么做的而已,表小姐人还真不错,教了我许久。”
宋喻生就这样看着她在那里撒谎,脸上嫌弃毫不掩藏。她就是连饭都做得稀碎,还绿豆糕?莫不是说黄若棠这几日在绿豆糕里头下了药,能叫她越吃越笨,扯谎也不知道扯个像样的。
他笑道:“不肯说实话是吗?”
面上看着倒是和善,然这话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冷意。
温楚怎么敢说实话,她硬着头皮说道:“这话就是实话,你有什么好不信的啊。”
宋喻生道:“好啊,那你便同我好好说说,她是如何教你做绿豆糕的。”
温楚就是连最简单的菜都能炒得那样恶心,怎么可能会做绿豆糕,更遑论今日下午,黄若棠确确实实没教过她。
温楚还不肯说实话,她磕磕巴巴道:“就就是先这样,然后再加一点水,加一点油最后再往锅上一蒸,就好了呀。”
她以前在赵家村里头的时候,见过杨大婶做过这些糕点,应当都是这样做的吧.
宋喻生见她不见棺材不落泪,笑容愈甚,他道:“好啊,你还真是个厉害的好孩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做绿豆糕到了你的嘴巴里,便是这般轻松。”
温楚以为宋喻生真是信了,还真没听出这话里头的阴阳怪气,她傻呵呵道:“是吧,我也觉着蛮轻松的。”
宋喻生看她这样,更加确信温楚这脑子是叫那绿豆糕吃傻了,他这气对着一个蠢物如何撒得出来,他只冷笑道:“既你觉得轻松,便去做吧,何时做得像样了,何时再去睡觉。”
温楚傻了,“我做绿豆糕吗?”
宋喻生看她,“不然我做?”
温楚又问,“现在?”
“你若想夜半三更,随你。你明早最好能带着你那个破绿豆糕来见我,若见不到,马球赛你也别去了。”
又又又威胁她!
罢,罢了。忍一时风平浪静,再过两日,她的转机之日就要到了。
天都在帮她,本她还在发愁路引的事情,这边黄若棠不就送上来了吗。
温楚听到这话,转身就要往膳厅去了,宋喻生喊住了她,淡淡提醒道:“你若敢找别人代手,被我发现,那人的手也别要了。”
温楚眼看天色已经黑透,也不敢耽搁下去了,只是腹诽一声变态,就往膳厅去了。
不过宋喻生也只说不让她找人代做,别的也没不让,她出了门后就赶紧找到了沉香去问绿豆糕如何做,问好了之后就往厨房去了。
可温楚实在是高估了自己,她在厨房里头待了快有两个时辰,然这做出来的绿豆糕始终不成样子,不是太稀烂成了一滩,就是太实,像石块一样邦邦硬,总之,无论怎么做,都做不出来。
黄若棠的绿豆糕,温楚见过也吃过,好看又好吃,有各种各样的形状,而温楚就是连简简单单的小方块都捏不出来。她在厨房里头做了一遍又一遍,即便是素来不惧热的她,都被那蒸笼热得出了一脑门的汗。
温楚在厨房里头都待到了三更半夜也没做出来,后困得不行,做着做着竟倒在厨房里头打起了盹。
厨房里头的火一直烧着,温楚坐在炉边,双手靠在腿上撑着脸打瞌睡,一不小心打了个激灵,竟不知是碰倒了何物,一瞬间燎起了一大片的火!温楚尚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转眼看那火都要喷到了她的面前,她整个都清醒了过来,霎时间连滚带爬往外跑去。
温楚做绿豆糕之时,为了方便干脆在旁边倒了盆油,只可惜现在却成了她的催命符,火将那些油吞了进去,一下子蹿上房顶,厨房里头的木头瞬间被烧了起来。
眼看火要将整个厨房都烧了,她一边跑一边放声大喊道:“来人啊!救火啊!!救命啊!!”
火已经快要将她的出路拦住,她被火呛得不行,一边捂着口鼻咳嗽一边想往外头去跑。
一直在暗中监视温楚的暗卫,第一时间便听到了她的声音,在其他人都没来之前,她最先冲进了厨房把她逮了出来。
已有房梁从顶上砸了下来,也好在暗卫去得快,若是再慢一些,温楚绝也不能这样好运,把厨房点了,还没被烧着。
温楚已经顾不得这个眼生的暗卫了,她劫后余生过后,便是一顿天塌地陷。
完了这下是真完蛋了!
坐在火炉旁边打瞌睡,那不是不要命吗!她自己不要命就算了,还连带着厨房也给点了,温楚真觉这辈子都到头了。
后怕和恐惧几乎快要将她压垮,看着眼前的熊熊燃烧的大火,因为烟尘熏眼,她干涩的眼中不自觉地落出了泪水。
已经有人被这处的动静弄醒了,陆陆续续过来救火,侍卫们也都被惊动,扛着水桶来了此处。
一时之间整个玉辉堂闹得不成样子。
宋喻生今夜也迟迟未睡,不知为何,心总是不安宁地在跳动,他也不知是出了何事,但这种莫名的感觉让他没由来觉得不安。
就在此时,有人敲响了外头的门,声音十分急促,他披了件外衣起身,让人进了门。
来的是沉香。
沉香这时来这,还这般着急.
他眼皮跳得厉害,问道:“是温楚出事了?”
沉香赶忙道:“厨房起火了。”
“什么?!”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直棂窗照进屋内。
这是沉香,第一回见到宋喻生这般失态。从前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曾这样慌张过。
他来不及细问,一直都注重仪态的他,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好好穿上,只能边往外走,边在路上披衣服了。待到宋喻生到了厨房这边的时候,火已经熄了大半,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到了此处之时,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可怕。
温楚此刻蹲在了角落里头,把自己缩成了一团,身上东脏一块西脏一块,十分狼狈,若一只脏污的狸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