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喻生一行人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夕阳西垂, 红霞泼墨,洒在了国公府门前。大门前一对石狮栩栩如生,象征着国公府的尊贵与威严, 一扇漆红大门就已占据了半边地,七进七出的院落几乎占了半条街,一眼望去,高高的墙壁延伸过去竟看不到头。
宋喻生拿着世子令牌回京,进城门的消息被传回宋家。
宋大夫人想宋喻生想得茶饭不思, 这会听到了消息高兴得几乎晕厥过去,一边往外面赶,一边反反复复问道:“当着是我儿?确实没有认错?!”
那个传话的仆侍脸上也带着喜气, 回道:“大太太, 千真万确啊!那就是咱世子爷的令牌,而且我瞧见了冬月呢,就是那个世子爷屋里头的侍卫,绝对不会有错!”
宋大夫人听到这话才稍稍放下了心来,“大爷呢?他可知道了?”
仆侍道:“知晓了的!方才有人去户部衙门里头传话了, 这会也往门口赶了呢!”
国公爷宋霖任职户部尚书,这会离下值还有一会的时间。
那厢宋礼情也听到了风声,风风火火提着裙子跑来找了宋大夫人, “母亲!哥哥回来啦!”
宋礼情的脸上尽是欣喜, 宋喻生失踪了两个多月, 她都要以为他惨遭不测了,害得她这些时日饭也吃不香了,整日里头担惊受怕得不行。方才她还在院子里头叹气, 结果就听到了丫鬟说世子爷回京了, 急得她赶紧跑来找了母亲。
宋大夫人牵着小女儿的手就往外头去了, 来到了门口之时,发现除了他们大房,二房三房的人也从一边凑了过来。
宋大夫人的笑脸在见到宋二夫人和宋三夫人之时,垮了一些下去。
她皮笑肉不笑道:“二弟妹和三弟妹来得倒比我这个当母亲的还要快啊。”
宋二夫人假装看不见宋大夫人的不耐,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啊,祈安失踪数月,我们定是着急。”
宋二夫人容貌姣好,脸生得珠圆玉润,颇有富态,说起话来也是说不出的和气。
宋大夫人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同她争论什么,赶紧往外头走去。
在他们给国公府传话的时候,宋喻生一行人也已经到了宋府门口。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口,帘子被人掀起,宋喻生下了马车。
宋大夫人这会亲眼见到了人后才终于松开了一口气,她想赶紧上前,却发现宋喻生停在了马车面前,好像还在等着什么人。她顿住了脚步,有些不明所以地往马车里头看去。
隐隐约约见得是个女子。
温楚透过车帘,看到窗外站着不少的人,打扮贵气,这会皆往他们这边看来。她见这场景便怵得不行,有些不想下去,方想跟宋喻生打个商量,口都还未曾开,就见宋喻生那厮还笑着朝她伸手,“楚娘,下来。”
在场的人,都是宋家的族人,算起来也是从小看着宋喻生长大的,他们还从未见到过宋喻生对谁如此,而且他不是向来不近女色吗,又何曾这般亲昵地唤过一个女子?!
宋喻生的举动一时之间惹得众人好奇更甚,都探了头往马车那处看去,这马车里头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几个夫人年纪大些,面上倒还能藏得住事,但宋礼情则是毫不掩饰对车内女子的好奇,站在宋大夫人的身边,那头都快要伸到车厢里头去了。
温楚无法,想躲也躲不开了,只能把手搭放到了宋喻生的手上,借力下了马车。
众人这才见得是何人。
女子身形瘦弱,站在宋喻生的旁边矮上了一个脑袋,相貌果是上上乘,只是身上穿得也太过于不堪了,站在锦衣玉服的宋喻生旁边,活像是个小乞丐。
也并非是宋喻生不给温楚穿些好衣裳,实乃温楚不愿,说出什么无功不受禄的话来,宋喻生便也不再这些小事上面勉强她,不愿意穿就不穿好了。
那厢,宋大夫人总觉这人样貌十分眼熟,她想了许久才想起来,这人竟同那死去的德妃有几分相像,不不该是德妃,更像是传说之中,被礼王烹食下肚,早就没了踪迹的怀荷公主李昭喜!!
宋大夫人没有想到宋喻生竟然还真的找到了怀荷,可怀荷不是已经死了吗?!她看着温楚喃喃道:“怀荷.”
不应该吧怎么可能还活着啊,就算她没被礼王吃了,也不该还活着的吧。
人心各异,其他两位夫人也都随着温楚的出现愣了神。
温楚故作疑惑,不动声色扯了扯宋喻生的袖子,捂着嘴巴凑到了宋喻生耳边问道:“公子,怀荷的是谁啊?为何这位夫人看着我说她的名字?我难道同她生得很像吗?”
气若幽兰,传到宋喻生的耳畔,这样的举动在旁人看来实在亲昵。
宋礼情见此,眼睛瞪得比门口石狮身上挂着的铜铃都要大上几分。
她.她真的没看错吧?这个女子居然和她的哥哥耙耳朵!而且哥哥面上竟然没有一丝厌恶,竟然还弯腰凑到她的嘴边?!
假的,一定是假的!
她又揉了揉眼,再看.千真万确。
宋喻生当然注意到了那边神色变化万千的宋礼情,不过,他没理会,直起身后出声对宋大夫人说道:“母亲,这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怀荷公主。”
宋大夫人这才回了神来,好歹也是当了十来年国公府主母的人,也不是什么蠢笨之辈,见宋喻生如此说,她也明白过来了,两人只是长得像罢了。既然她儿子都说她不是,那必然不是了。
她敏锐地抓到了宋喻生话里头的重点,抬声问道:“救命恩人?你这是遭了什么祸啊?!一点音讯都没有,母亲都以为都以为你是遭遇不测了啊!你这孩子,出了天大的事情,总也要给家里来信才是啊!”
宋喻生怎么敢给家里传信,万一就落到了别人的手上呢。他素来谨慎,不会做出这些有风险的事情来。
宋大夫人一说这事,便又想要掉眼泪,若不是二房三房的人还在,这会已经扯着宋喻生开始哭了。
宋喻生淡淡道:“母亲何故担心,当初确实是受了不小的伤,但我已经平安回来了,莫要伤心了。”
他安慰着自己母亲的时候,语气十分平淡,平淡得就像是在例行公事,就连神色都没有一丝松动。
宋礼情在一边瘪了瘪嘴,一开始见哥哥对那个救命恩人如此上心,还以为他改了呢。
宋大夫人早就习惯了宋喻生如此,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不论是谁,都不会叫他放在心上。她也没想什么,人回来了就行,别的也不奢求了。眼看天色愈来愈黑,她也不再在门口多说,拉着人就进了门。
温楚总觉着浑身不大自在,他们母子相聚自己要跟上吗?她现在已经缓得差不多了,也没方才坐马车的时候那样难受了,一舒服,脑袋里头的歪心思就又多了,开始想七想八。
宋喻生已经走出了几步,没有听到身后跟来的脚步声,他回了头,蹙眉道:“愣着做什么,跟上。”
不是让她跟好了自己吗?为什么总是不听话。人一下马车,舒服了,就开始又想动歪脑筋了。
宋大夫人听到宋喻生又一次提起了温楚,这才正眼看向了那个穿着破烂的女子。
她笑着对温楚说道:“对对,既然你是我们祈安的救命恩人,那自然是我宋家的座上宾,来,一起进来吧,好孩子。”
宋大夫人虽然不知道温楚是什么来历,但宋喻生待她这样,她自然也会给她两分脸面。
温楚见宋大夫人这样和善,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宋喻生总不能不听他母亲的话吧?自古以来,皆重孝道,更何况是像宋家这样的大族,宋喻生这样的世族第一公子更当如此吧。
既宋大夫人在场的话,若是让宋大夫人开口放了她呢?
“那个,夫人啊,我也不图什么,既然世子到家了,那我也就不多留了吧。你们好好团聚就是了,我就不跟着掺和了。”
宋大夫人听到温楚这样说也没多想,她也不想同她这样的人多做客套,便道:“啊,既然这样,你等着先,我让人给你拿笔钱做报酬,再走吧。”
温楚哪里还敢要钱,她忙摆手,“不,不用钱的,世子已经报答过了。既如此,那我便先走了。”
说罢,拔腿就想离开此处。
然而,刚一转身,春风和冬月就双双将人挡住。二人一左一右,将去路遮挡了个严严实实,温楚转身,想换条路走,却见宋喻生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他的眼眸若一汪深潭,满脸都是山雨欲来。
宋喻生冷冷地弯起唇角,轻声说道:“温楚,你想死吗?”
语气没有丝毫起浮,平淡的腔调似乎在诉说着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但,温楚却从他的眼中清楚看到了杀意。
果然,人最忌讳的就是灵光一动,温楚这是还没能吃够上次的亏。
温楚最后还是老老实实跟在了宋喻生的身后,旁边众人方才也都没听见宋喻生同她说了什么话,只见她之后一路都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就跟个鹌鹑似的。
一行人跨过了垂门,就进入了大房的住处,一路走来,进入内院,正面几间上房皆是画栋飞甍,再往里头走去,穿过两边抄手回廊,进入承德堂内。几人步入堂屋之中,抬头便是悬挂着一副赤金九龙大匾,上头题着“承德堂”三个鎏金大字。牌匾之下,墙正中,挂着一副中堂字画,墙两侧为儒家修身格言,皆为先皇亲自提笔所著。
此间,每一处无不在诉说宋家的辉煌显赫。
二房三房的那两位夫人见到了宋喻生之后,也还是不肯离去,一路跟着人来到了承德堂。
宋大夫人想要扯着宋喻生坐到主座那处,结果她还没开口,就见宋喻生往底下坐去了,她没了办法,转头招呼着温楚也坐下了。
像是温楚这样的人,即便她是宋喻生的救命恩人,宋大夫人也不会将其放在眼里,若不是她看宋喻生对温楚有几分不同之处,她早就拿一笔钱打发人走了。
温楚坐在宋喻生的旁边,因着方才宋喻生那话,这会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她想,若不是因为周围有那么多的人,他说不准真的会杀了她。
宋喻生这人,怎么和传言不大一样啊。
从前在家里头的时候温楚还没有发现,可如今,她却觉得越发不对劲,这光风霁月的公子,怎么动不动就说要杀人啊?
她罪不至死啊!
那边宋大夫人拉着宋喻生问来问去,无非就是问他这些时日去了哪里,当初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诸如此类的话。
宋喻生一边答话,一边给温楚倒了盏茶,推到了她的面前,恍若在门口那处想要杀了她的,不是他一样。
温楚垂眸,看着眼前的茶水,即便不渴,但因为是宋喻生递过来的,她不敢不喝。
双手止不住地发颤,茶水都抖出来了些许。
宋喻生在一旁将她的害怕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嗤笑了一声,不过是这样,就被吓成了这副样子。就这样的胆子,怎么敢去说这些不要命的话。
走到他这样的地步,手上沾的血宋喻生自己都快要数不清了,温楚还真以为他是什么清风明月的公子啊。
许是因为温楚手抖得太过厉害,那几位夫人和宋礼情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不过她们以为,温楚是被国公府的气派唬住了,毕竟,她不过一乡间村妇,从来也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不过是手抖罢了,已经可以了。
宋礼情小声宽慰她道:“姐姐,你莫要害怕,我们家的人很和善的。”
这话说的,宋礼情自己都有些不信,但她为了能让温楚安心一些,便这样说了。
温楚听到声音,扭头朝旁边看去。
旁边那小姑娘看着比她还小上一些,可能才十四五岁的样子,她一开始还不明白宋礼情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后来才发现自己那端着茶杯的手还在发抖,这副样子,一看就是被吓坏了。
温楚看向了宋礼情,看她穿着打扮,约莫猜出了此人的身份,应当是宋家的小姐。
她刚想开口应下她的话,然朱唇甫一张开,却见堂屋门口那处,大步走来一人。
外头的天已经黑透了,堂屋之中已经燃起了灯。来人生四五十年纪,身上还穿着一品大臣的官服,一板一眼,颇为严肃。往那一站,不晓得的人还以为谁欠了他几万两白银似的。
来人就是国公爷宋霖。
他这一出现就把宋礼情的脸打得生疼。
和善?她管这叫和善!
宋礼情自知她家这个爹爹吓人,也没了声,低头不再说话。
好在宋霖只是走到了宋喻生的面前,把他喊走说话了。
温楚看着宋喻生走掉,松了一口气,然他离开之后,自己却也一个人被留在这里,面对了三位夫人,那口泄掉了的气又重新提了起来。
宋喻生走后,堂屋之中静了片刻,宋二夫人忽开口道:“这位姑娘,还未问你唤什么名字呢?家中又从事何种营生?又是怎么救下祈安的啊?”方才宋喻生对这人的态度众人都看得清楚,又是亲自扶人下马车,又是拦着不让人走。莫不是住在一块日久生情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