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楚先是去镇上买了好些吃的, 然后将那些银票换了些散银回来,最后坐上了赵二的牛车先回了杨大婶家里头。
她找到了杨大婶,给她掏了十两银子。杨大婶被温楚这一举动吓到了, 忙道:“你这是做什么啊!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温楚眼看她要推辞,把食盒搁到了地上,把钱硬是塞到了她的怀里,她道:“哎呀!婶子你收了吧,这是我给人算命挣的, 不打紧的!你晓得的,我给人算卦准,生意可好了的。我今天在镇上的时候, 想了想今晨你们说的话不错, 这个男子说不准就是个祸害,我要走了,往后说不准也不会再回来了。婶子照顾我,我自然也得对婶子好。”
杨大婶没反应过来,太突然了, 早上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这会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她愣了片刻,然而温楚趁着这个空当, 赶紧提着食盒往外头跑, 边跑边说, “可别和雯雯说啊,不然她少不得要哭了。”
说完话,人就已经溜没了影。
后来温楚从杨大婶这处离开的时候又去找了赵大夫, 依旧是十两。
她去了春晖堂里头, 现在傍晚时刻, 里面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赵大夫一个人还在里头坐堂,而其他的人都三三两两的在别处躲懒。
温楚蹿到了赵大夫的跟前,同他又是说了好一会的话,后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将银子藏到桌上,用东西遮掩了住。若是当面给他,他定会不收。
临走前温楚问道:“爷爷,我最近睡得有些不大好,有没有什么药能睡得沉一些啊?”
她若是今夜就走的话,还是给宋喻生下些药吃吧,不然收拾起东西来,动静也怪响的,把人弄醒了可就不好了。
她从赵大夫这里出来后,在没人的路上就打开了食盒,把那些药下到了宋喻生的那份饭里头,饭里她不敢下多了,怕宋喻生尝出不对劲来了,在菜里头又下了一些,她还特地给自己留了两盘菜没下药,不然她总不能干扒拉饭吧,那也忒干了。
办完了这事,温楚觉得万无一失,哼着小曲就往家里头去了。
真好,以后不用为生计发愁了,还能离开这处。
去江南那边看看吧,温老爹说江南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
冬月跟在温楚的身后,看着她去了杨大婶家里,又去了春晖堂,最后当然也看到了她在菜里面下药。他趁着温楚在路上慢悠悠晃荡之时,赶紧先跑回去找到了宋喻生。
宋喻生坐在屋子里头的小桌前,这张桌子是他们平日吃饭的桌子。
现在他手上的正拿着杯盏,不过也只是放在手上摩梭把玩,他的对面坐着的是春风。春风道:“昨日我去查了下那个小道士的户籍,发现她就是白山镇的人,先前并未在别的地方住过,云净镇那边的簿子上头也从来没有过她的登记。”
当初温老爹就是怕有人去查户口,特地钱收买了那做户籍的人,直接把人迁了过来,没人知道他们在云净镇待过。这样就算是想要查,也得费些功夫。
宋喻生听到这话无甚反应,只二字,“再查。”
户籍这东西,太过好动手脚了,尤其是在这种乡野之间,点银钱就能造假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宋喻生既然起了疑心,那势必要探究到底。
春风得了令,起身往外走,恰好撞见了冬月着急忙慌从外头跑了进来,两人差点撞了个正着。
春风不悦问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冬月来不及跟春风说话,已经跑到了宋喻生的跟前,“疯了,主子,那个小道士疯了啊!!”
宋喻生蹙眉,“什么疯了,把话说清楚了。”
冬月赶紧说道:“那个小道士她.她把主子给卖掉了!今日那个按察使家里头的公子找上了小道士,然后不知怎么地就说要买下主子的恩情,五百两,大致就是说,只要小道士愿意把主子给他们林家就行.她还在今日的饭菜里头下了药.”
冬月看着宋喻生脸色越来越阴沉,声音也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若蚊蚋。
卖恩,五百两,下药.
说是卖恩,不就是卖人吗?就为了五百两,就把他出卖给了林家。若林家的人想要他的命呢,她就送他去死是吗。
傍晚时分,屋子里头异常安静,又或是因为将要落雨的缘故,屋子外头的蝉虫鸣叫得厉害,都有些刺耳,一片炸耳的吵闹声中,冬月话音方落就听到了一声脆响。
二人朝宋喻生的方向看去,竟看到他硬生生捏碎了手上的茶杯。
宋喻生那张光风霁月的脸上一片阴鸷,但嘴角竟还挂着一抹笑,只是这笑看着些许残忍
说好的跟他回京,她又怎么敢去为了五百两就把他出卖给了别人,呵,有她这样的吗?
从前不管温楚怎么骗他,他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生气过。
但这一回宋喻生这气是连忍都忍不住了。
宋喻生面色阴沉得可怕,春风和冬月都是跟了宋喻生许久的人,也从来没有见过宋喻生这样,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面上都无甚表情。
如此看来,怕是气坏了。
*
两人离开屋子之后,温楚没一会也就到家了。地上的碎瓷片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宋喻生见温楚回来了,坐在椅上面色如常唤道:“楚娘,你回来了。”
他本收敛了心绪,然而在看到温楚满脸是笑踏进屋子的时候,搭在手上的大掌还是不着痕迹地拢紧。
卖了他,她就能这样开心快活。
外头天已经黑了,温楚一进家门外头就落起了雨点,淅淅沥沥,空气之中马上涌来了一股尘土的气息。
温楚因着高兴,脸上不自觉笑得开心了一些,少女雪白的脸颊上在油灯下透着淡淡的粉色,她把饭盒搁置在了桌上,一边应着宋喻生的话,一边脱着外头穿着的道袍。
现在已经快要入夏,天气已经带了几分暑意。
她看了眼外头的雨,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褪去了些,天公不作美,看来得在下雨天赶路了。
她面上表情变化不着痕迹地落到了宋喻生的眼中,他几乎想要发出一声冷笑,不过硬生生被他压了下去。
温楚脱去了外头的道袍之后便到桌前坐下,开始从食盒里头拿出菜来摆好。虽然他们各怀心思,但好歹两人也待一起共住两个月了,今日这顿也算是散伙饭,还是吃点好的吧。
她很快就把菜摆好了,最后把饭递给了宋喻生。
宋喻生接过了饭,看着满桌的菜忽然说道:“楚娘今日是怎么了?为何买来这么多的菜回家。”
温楚随便找了个借口胡诌过去,“这个啊,是因为今天碰上了个财大气粗的客人,一下子赚了好多的钱呢,你可要多吃些啊。”
宋喻生听到这话,呵笑了一声,却也没有再说,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饭。
温楚看他似是食欲不振的样子,暗想若是他吃少了,一会可就睡不沉了。
这样想着,便往他的碗里夹了好些菜,边夹边道:“这么多的菜,都来一些,到时候吃不完就浪费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是有怪异,以往她只顾着自己吃饭,可从没有给他夹过菜。宋喻生洁癖严重,就是自己家里头的母亲给他夹菜他都能撂了筷子,但在这个地方,他就算是想要讲究,也讲究不起来了。
看着碗里头快要堆成小山的菜,他最终还是动了筷,把它们吃完了。
他实在是想看看,温楚下的是什么药,安的什么心。
宋喻生没有吃饭说话的习惯,以往他们坐在一起用饭的时候,温楚许多时候都会有一嘴,没一嘴说着当日发生的事情,然今日或许是因她心中有事,安静了许多,竟是连着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两人这顿饭用得极静,而吃完饭没一会,宋喻生就有些头脑发沉。
原是安眠的药。
他去外头把今日吃的饭菜全都吐完,回到房中后躺到了床上。温楚见他这样的举动,以为是药生效了。
温楚故作随意地在旁边收拾碗筷,实则只待宋喻生阖眼就要开始跑路。
终于,眼看宋喻生眼睛就要闭上了,谁知他突然出声问道:“楚娘,那天你让我不要丢下你,那你呢,你会丢下我吗?”
屋外的雨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下越大,衬得宋喻生的声音都带了几分凉意。
会丢下他吗?
温楚从开始把他从那棵大榕树下头捡回来之后,从没有想过丢下他,就算是被顶着被抓去官府的风险,她也从没想过和他撇清关系。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出于,他是宋家世子爷的缘故,而温楚想要挟恩图报。
若是从前温楚当然舍不得丢下财神爷,但是如今,她都已经收下了五百两了啊,她同宋喻生已经毫不相干了。
屋内陷入了半晌的沉寂,显得屋外的雨声更加清楚。
温楚背对着他,开口道:“公子既困了,就先睡下吧,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如此回避,答案已经明了。
宋喻生深深地看了一眼温楚,最后还是阖上了双眼。
那头温楚见到宋喻生终于没了声响,又等了一会就放下了手上的东西,开始翻箱倒柜地收拾行囊了,她的东西本就不多,拿上几件衣服,也无甚其他的东西要再带了。她现在暂时没有路引,先去别的地方躲上一阵,待到宋喻生离开此处,再悄悄回来办路引南下,也来得及。
她收拾好了行囊,站在宋喻生躺着的床前,轻声嘟囔道:“是你自己说过要报答我的,我对你已经很好了的,用你换了五百两你可千万不能怪我啊。”
她觉得她这事做的也没什么不对,宋喻生不是说好了会报答她吗?她不过是把自己的恩情卖给了林宿简而已。
再说了,自己好歹是他的救命恩人,世子的命还值不了五百两不成吗?
如此想着,她心中便是一点愧疚都没有。她待他这样好,他不应该跟自己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宋喻生躺在床上一字不落得听完了温楚的低语,他跟着她吃了两个多月的苦,说卖就把他卖了,她倒是有胆子。
她对他好?但只可惜,宋喻生这人只会记得别人的背叛。
待到温楚走后,宋喻生起了身来,他打开房门,春风和冬月一行暗卫从暗处马上出现。
宋喻生眸色微沉,因为方才吐过,他的嗓音还有些许发哑,“去跟着她。”
卖了他还想跑走?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
夜深人静,雨还在下,温楚撑伞走在小路上,她今夜打算先去别的镇子上躲上一躲,现在天虽然暗了,却也不过酉时,她得趁着宵禁时间之前赶离此地。
现在这个时候,因着下雨,路上也没什么人了,她先去了镇上一个雇车马的地方,雇了一辆马车,去往隔壁镇。
坐上了马车之后,一切终于算是安定了下来,然而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温楚却是没由来的心慌。
太顺了,顺得她都有些害怕了。
从她卖掉宋喻生,到林宿简那里拿到了银票,再到用药把宋喻生弄晕
算了,她摇了摇头,能出什么事啊,宋喻生现在都昏得不省人事了。
而且,他应该也不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人吧,不过是让他换个人报答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那颗心就是没由来的紧张跳动,惶惑不安。
忽地,外头赶车的车夫勒紧了缰绳,马车急刹,温楚在车厢里头没有扶稳差点摔倒。
她心下更沉,赶忙掀开了帘子看向了外头,雨幕之中,有一堆人将他们这辆马车围住,看他们的打扮模样,像是哪家的家仆。
温楚想到,莫不是林宿简心疼他那五百两,派人来抢钱的吧?不然还会有谁呢,能这样大张旗鼓出现在了这处。
她没忍住骂了两声,怎会有这般出尔反尔之人。
她看到了一个身形修长的人在人群之中朝她走来。
雨势太大,加上夜晚漆黑,她怎么也看不清那人是谁。
直到他好不容易走到温楚的马车面前,她终于认出来人。
确实就是林宿简。
温楚见到是他,悬着的心终于吊死了。
钱货两讫,他这是想要干什么啊?!
林宿简撑着伞,站在马车外头,只听温楚问道:“林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林宿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道:“你不是要去别的镇吗?坐我的马车吧,不然一会就要宵禁了,你赶不到会被拦下的。”
温楚不知为何,分明白日里头做着交易的时候,林宿简看着还是挺正常的样子,但今晚给她的感觉却十分不一样。她趴在车窗上,脸上沾了一些雨水,分明是这样暗的天,她的眼睛却还是那样亮堂。身上穿着再粗朴不过的衣服,却也遮不住艳丽容貌。
温楚还试图跟林宿简商量,她道:“林公子,倒不用麻烦你了,你也知道的,我们现在属于钱货两讫,互不相欠的状态,你能明白吗.”
温楚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林宿简打断,“温楚,我可不是在跟你商量。”
温楚看着林宿简越发晦暗的神色,死死地扒着车窗不肯撒手,“林公子,不带你这样出尔反尔的啊!我也从来没有得罪过你啊,况说那天在县衙里头得罪你的人也不是我啊,若你还在生气,只管找他就好了的,你晓得的我现在同他也没什么干系啊!”
林宿简没了耐心,转身就要让人上马车把人拉下去。
温楚见他如此强硬,只能是不情不愿下了马车。
春风和冬月在暗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冬月问道:“哎呀,糟了!这可怎么办啊?这小道士怎么上了别的男人的马车,要同主子说吗?”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陷入了踌躇,案例来说,背叛了主子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更何况这个小道士竟是敢把主子给出卖了,更是其心可诛。
但,他们总觉得,主子对这个小道士是有些不一样的,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主子要是拿了他们出气该怎么办啊?
春风先道:“那好像是林家的马车,我回去禀告主子,你盯住了人。”
他们这些顶尖暗卫眼力和耳力都是极强的,下这么大的雨,这么黑的天,相隔甚远也能看清楚他们的马车。
春风大冬月八岁,况且,所有暗卫也都以他为首,冬月年纪尚小,凡是出了什么事情,也都是听他的。有了春风这话冬月才定了定心,他刚要应话,转头就见人已经没了影子。
这双腿跑得也忒快了些。
他现在正戴着斗笠潜伏在一棵树上,春风走了之后,这棵树上就只剩了他一个人,他转过头看向了温楚那处,就见得人已经上了林宿简的马车。
温楚上了马车后坐得离林宿简远远的,脸色有些难看,她问道:“林公子,你现在这样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也不是傻子,才不会相信林宿简真的会帮她送到别的地方去,林宿简如此行径,温楚心中已经猜到了些许缘由,果然,只听他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温楚听到他这话如遭雷劈,气得头都要发昏了,她道:“明白什么?你想要我明白什么?”
她好不容易把宋喻生这个麻烦解决掉了,将来就能迎接自己的美好生活了,谁晓得半路能杀出个林宿简来,她生起气来,嘴上也不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