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楚也听明白了宋喻生的言下之意,此刻时机再好不过。
既然他如此问,温楚终于不再掩藏,她道:“公子品行高洁,我自是再信赖不过,若非如此,也断不敢收留公子如此之久。公子今既说了,我也不再同公子遮遮掩掩。”
“爷爷早年之间云游山河,他曾在江南住过一段时间,他同我说江南地带,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我便对南地有了向往之心。将来啊,自然是想要搬去南方居住的。”
此话并非是假,温楚不喜欢京都,即便此处是附近,她也不喜欢,若可以,她想要搬得远远的,就比如说搬去南方居住才好。
温楚即便是想要钱,却也说得十分婉转,但又怕自己说得不够明了,太过含蓄,他听不懂言下之意,就继续补充,“当初爷爷死得时候,还曾说宁要他自己烧成骨灰,不下葬便罢,省出来的棺材钱,给我下江南。但,道士们自古讲究入土为安,我岂能为了自己一己私欲,而叫爷爷泉下不宁?是以后来,没了钱财,也只能作罢了。”
这事并非是温楚胡诌,当初温老爹弥留之际,非要温楚在他死后将他烧成灰罢了。温楚一个姑娘子家,在这样的世道,连钱都没有该怎么活。遑论去江南,就是连饭都快吃不起了。
后来温楚对温老爹说,她宁愿自己个儿去卖身,也要叫他入土为安,他才作罢。
宋喻生明白了,温楚既说想要去江南,又说没有钱去,这不就是在点他吗。
他面上神情未变,只是眼底笑意褪去,在片刻的死寂过后,他终于开口说道:“姑娘放心吧,待我找到了族人,会帮助姑娘完成心愿的。”
温楚听到这话心头终是松了一口气,如此看来,是成了。
她如此有商有量,若是宋喻生再不答应,那真真是白眼狼了,枉她如此辛苦供着他了。
她眉眼之间带了几分笑意,甜着嗓子说道:“那就多谢宋公子了。”
深春的天气最是舒服,夜晚窗户未曾阖上,夜风从窗外刮入屋内,吹得眼前之人发丝飞扬,她杏眼红唇,冁然而笑,倒是比春光还要明媚一些。
温楚声音若是轻羽拂过,宋喻生没由来得想到了温楚捡他回家的时候曾说过的话。
“你很好看,我带你回家。”
他握着筷箸的指尖都泛了白。
既是贪图钱财,却又说他好看,有她这样骗人的吗?
即便早就知道她目的不纯,可如今从她口中说出,倒还真叫人有些失望啊。
*
今夜温楚睡得并不安稳,或许是因今天在呈祥楼,被那说书人勾起回忆,温楚竟又梦到了当年之事。
厮杀声似在耳边回响,重重血光又在眼前闪过。
在宫殿之中,她的母妃,那个世人口中的妖妃,满脸是泪,双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臂膀。昔日她最喜欢,待她最好的母妃,口中的声音却像是恶魔低语一般。
“我们小喜,是天底下最勇敢、最厉害的公主。”
她死死地抱住自己,不断地抚着她的后脑说着,“好孩子,我们不怕.我们不怕.”
睡梦之中,温楚好像当真又被德妃抱住,甚至都觉得快要喘不上气来。
回忆的碎片断断续续接踵而来,场景变换,本还抱着她的母妃,下一秒钟,就被铁剑穿破了心。
满眼都是血,整个世界都被鲜血浸染。
睡梦之中,她若身处浮浪之中,颠簸起伏无所依靠,终于在这一刻,被浪死死地拍在了海底深处,喉咙似被人遏紧,她快要喘不上来气。
回忆变化万千,画面不断轮转。一会是穿着华贵衣裳,一会又是被人辱骂践踏.
深夜静谧漆黑,宋喻生向来浅眠,两人同住在这个狭小的屋子里头,温楚呼吸急促,低声哭泣之时,他就已经醒了过来。
此刻,温楚若溺水之人一般,双手不断挣扎拍打,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宋喻生掀开被子下了床,穿上了鞋子。
室内漆黑,未着烛火,只能依稀借得微弱的月光,摸索到了温楚的床边。
温楚的哭声已经带了几分绝望,双手挥动地越是厉害,噩梦之中若有恶鬼缠身一般。
宋喻生蹲在床边,叹了口气,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这声叹息像是怜悯,可却又不参杂任何感情。
宋喻生手上的力气很大,温楚双手被死死钳住,终于,从噩梦之中解脱了出来。
醒来之后,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沾满了汗水的头发粘在脸侧,她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满脸泪水。
“楚娘,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