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宣帝驾崩后, 肖后掌权的隆昌宫里,先皇的妃子们大多都没有什么好结果,有殉葬的, 有去守陵的,也有出家的,但也有为数不多留在皇宫里养老的,自然是些当年站队在肖皇后这边的“亲后派”。
虞贵人就是其中之一,所以隔三差五就会过来给肖后示个好, 今日听闻肖后没去上朝,便就跑来了凤仪殿。
御书房的门扉打开,一个身着青紫色锦缎襦裙的女子款款步入, 那女子大概四十岁上下, 面容娇好,身形微微有些发福,妆容十分精致,身上的衣着配饰很是讲究,走进来的时候, 手上还拎了个提盒。
“给太皇太后请安。”虞贵人走至下首,对着肖乾行了个叩拜之礼。
“虞贵人,你今天这是又带了什么好玩意来啊?”肖乾见她手里提着提盒, 便就直截了当地问道。
“姐姐不是一直说喜欢喝妹妹给做的米酒吗, 今天又做了几坛给姐姐送过来。“
”妹妹倒还真是有心。“
”姐姐要不要现在尝尝呢?“
“先不了, 且先搁在一旁,你近前来说话吧。“
虞贵人把手里的提盒搁置于一旁的柜子上,便就走至肖乾近前。
“坐到近前来吧!”肖乾给虞贵人使了个眼色。
虞贵人会意, 拖了个椅子到肖乾的旁侧, 但并没有坐下来, 而是立于肖乾身后,开始用手给她按摩肩膀:“姐姐可实在是太操劳,趁着今天来此处,给姐姐好好服侍服侍。”
“嗯,难得妹妹这么有心。”肖乾闭目养神,享受着虞贵人的服务。
“姐姐,我今天刚到您这凤仪殿,便听说了范大人和那宫女的事儿。”
“哎哟,这是哪个多嘴的?这么快就让你知道了?不怕我割了他舌头么?”
”姐姐,我又不是外人,说给我听听又有何妨?”
“这范明初是不是当年妹妹也很喜欢盯着瞧的人呢?”肖乾用一种打趣的口吻问道。
“姐姐,瞧您说的,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长相好的男子谁不想多看一眼呢?再说了,喜欢盯着他瞧的又不止我一人。”虞贵人听出肖太后是在说玩笑话,便也就说笑着回道。
“后宫这女子啊,都没见过什么世面,见着个模样好的,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肖后说这话时,带着一脸的优越感——她这个后宫女子,是与其他人都不同的,她手握大权,将全天下的男人都踩在了脚下。
“那范明初倒不是只有样貌,才学也是有的,妹妹我就是奇怪了,这范大人当年跟个唐僧似的,怎么现在忽然就开悟了?还饥不择食地找了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宫女。”虞贵人说这话时,肖后闭着眼都能品出她一嘴的酸味儿。
“这小宫女可不是一般人,哀家可是想尽了办法要处置,都没能处置掉的呢。”肖乾睁开了眼,不再是闭目养神状,而是端出了一脸在朝堂上谋划如何镇压叛军的表情,因为她刚才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儿,听虞贵人提起,便就又找回了思路。
“姐姐你顾虑个啥?处置一个小宫女,还用这般畏手畏脚的?听闻徐世新是她杀的,此女还让小皇上迷了心窍,如今又开始勾引范大人,这么有心计的女子可是不能留,赶紧一杯毒酒或一条白绫给她打发了,要么就直接拉出去砍了,乱棍打死也行。”虽是与乔婉儿素未谋面,这虞贵人却如同是在算计一个杀了她全家的仇人。
肖乾再一次品出虞贵人一嘴的酸味儿,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别有深意地眨了两下眼:“妹妹,你说的倒是轻巧,你是不当家,不知道要管一大家子人有多难,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毕竟这个乔婉儿是皇上身边的人,现在又冒出来个范大人制衡,拿她当个宝贝似的,噢,对了,听说明月那疯丫头也挺喜欢她,还经常唤她过去寻芳殿。”
“那这种人就更不能留了,足见其心机很深。”
肖乾不语,像是在做着什么犹豫。
“姐姐,您可真是变了,想当年是多么杀伐决断,现在处置一个小宫女都要这般瞻前顾后的,偌大一个隆昌宫依旧是姐姐您一人说了算,您想要谁的脑袋,谁的脑袋不就得搬家,还敢长在她脖子上?”虞贵人一脸的恨铁不成器,在她眼里,肖乾就是一把杀人刀,她看着那刀钝了,恨不得上前好好给磨磨。
肖后听出了她拱火的意味,像是甚合心意,便就顺水推舟地说道:“妹妹说得有道理,姐姐我确实没必要瞻前顾后这许多,一个小宫女的脑袋而已,还不是哀家一句话的事儿。就是近来朝堂上的事儿太忙,没有太多时间去打理……”
“姐姐,这不还有妹妹我在吗,姐姐有什么事儿需要妹妹助力的,吩咐一声就是了。”虞贵人迫不及待地接了话。
肖乾听她这样说,露出一脸意味深长的笑:“那就有劳妹妹替姐姐分忧了。”
*
“婉儿,婉儿,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季玶一边轻唤着躺于地上的没有任何知觉的女子——乔婉儿,一边有节奏地按压着她的胸肺部,还时不时地俯下身去,嘴对嘴地往她嘴里吹气,以助其能尽快恢复自主呼吸。
他曾无数次地想过,会怎样和这个女子亲近,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达成,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且一点也不好玩。
季玶本是个见多了生死的人,而当他把这个没有一丝生气的女子从那口废井里捞出来时,心头的一抹慌乱一直都驱赶不掉,大脑就如被掏空了一般,心脏收紧到几乎要炸裂。
他不敢想象,如果这个女子今天再也醒不过来了,那他要如何面对?
虽然他曾因这个女子能替他背锅顶罪感到过侥幸,但时过境迁,此时已经完全不可能再有过往的心境了。
若乔婉儿真的死在断头台上,便不会再与他有任何交集。只会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就像一阵风从眼前拂过,带起些许沙尘吹迷了他的眼睛,他大概只会去用手揉搓一下眼睛,让刺激出的泪水把沉沙洗出来,然后就再也不会记起这阵风了。
但此时,乔婉儿在他心里并非只是一阵风,可能真的如陆乙所说,是那个什么心肝肉之类的,反正若是一想到这个女子可能会死,心里就会痛。
季玶曾为了所谓的大计,将生死置之度外,而此时此刻在这个濒死的女子面前,他心底徒生出一种荒诞的想法,只要老天保佑这个女子现在能醒过来,他可以用任何东西来换,甚至是他筹谋了许久的大计。
不知是因为他真诚的祈求感动了上天,还是乔婉儿离体的魂魄听见了他那一句句叫魂般的呼唤。
在尝试了各种“救死扶伤”的举措之后,躺于地上的女子终是有了反应。
只见她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气音,随后一口水从嘴巴里呛了出来,紧接着是连续不断的几声呛咳。
季玶见状,赶紧把她扶坐起来,轻拍她的后背,助其把吸进肺里的水尽量都呛出来。
“我……我还活着?福枝,是你救了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乔婉儿吐完水后,立刻恢复到了比较清醒的意识,她环顾四周,看到了身旁的那口井,还有蹲身在自己旁侧的福枝。
随后续上了昏迷前的记忆:她被人扔进了一口废弃的井里,那井里有水,且井水还很深,为了不沉下去,她拼命地挣扎,用手四处乱抓,竟无意中抓到了井壁上一个突出来的东西——那是一块砌井壁的石头块,大概是因为井壁变形的缘故,才会突兀出来。
于是就两只手吊在那石块上,让自己的脸能浮出水面,保持呼吸。
她尝试着沿井壁往上爬,但完全是徒劳。冬天的井水冰冷刺骨,但乔婉儿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似乎已经忘了这一点,她使劲地呼救,但那口井是处在一个很偏僻的位置,现在又是晚上,周围少有走动之人,她抱希望于能有巡逻的护卫从这里路过,听到她的呼救,但是好像并没有那般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