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宁在娘肚子里时,就已经是稀世珍宝了,被肖后命人全方位地保护,一出生更是不缺人照料,从小身边就围转着奶妈、宫女和太监。
但因为肖后的缘故,他身边但凡有一个能称之为亲近之人,都是待不长久的,比如曾经喂养过他的奶娘,还有个喜欢陪他玩游戏的宫女,都被肖乾以无端的罪名问责后驱逐出宫。原因很简单,与小储君最亲近之人,只能是他的皇祖母,不能再有第二人。
所以在季宁身边侍奉的宫女太监都很识趣地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毕恭毕敬地守好一个下人的本分,绝不敢有任何的僭越去跟太后“争宠”。
而作为祖母的肖乾,整天心里想的都是如何坐稳江山,如何权谋和算计,哪还有心思去关心小孙子的童年快不快乐,有没有人贴心陪伴?
在她看来,将苦心经营来的皇权传承给这位继承人,便已经是对其至高无上的宠爱了。
所以,季宁从懵懂记事起,身边除了几个毕恭毕敬的宫人,就是那个日理万机,难得一见的皇祖母,他幼小的心灵深处总有那么一份想要与人亲近的愿望无处安放。
就算后来在尚书堂里结识了好几个玩伴,有了同龄人的陪伴,但那种失落感反倒是更加强烈了,因为小同窗们言谈中时常会提及自己的父母亲。
“昨天回去吃的桂糕太过甜腻,娘亲说是她不小心把桂撒多了。”
“让我看看,你这条新帕子上绣的什么?““哎呀,好漂亮的小锦鲤!”“好看不?是娘亲绣给我的!”
“行清节那天,父亲带我去踏青了,我看到天上飞了一只像大爬虫一样的风筝,好大好大!”
“再过几日就是端阳节,父亲说那日要带我们兄弟几个去观赛台上看龙舟赛哩。”
季宁每听到这样的谈论,就气得想要把耳朵捂住——你们故意的是吧?在本宫面前炫耀自己有爹有娘是吧?
除了生气,还会生出一种不如人的伤感:就算自己天生有皇权有地位,就算那些小童都是臣服于他的人,可他怎么觉得自己比他们任何一个都不如呢!
但小储君季宁还是很有涵养的,每次都是不动声色地“忍气吞声”,不与这些不懂事的小臣子去计较,因为太傅讲过圣人贵宽、有容乃大的道理——作为未来的君王,须得有君王的大度和涵养,不可小肚鸡肠。
一日课间玩耍时,鸿胪寺卿家的小公子又在哪壶不开提哪壶地侃侃而谈此类话题,一点也不在乎“禁猫令”下小储君季宁的感受:“昨日是我生辰,娘亲送了只绣球狗作为生辰礼,那狗儿十分乖巧可爱,在地上跑时就像只毛茸茸的绣球在滚,抱在怀里像球一样柔软,还可以取暖哩!”
季宁既没爹又没娘,皇祖母还不许他养猫养狗,自然又是听了一肚子气,心里愤愤地想:若我娘亲还在世,肯定会送我一只可爱的小猫儿。
大概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后,当日晚上,便就做了一个相关的梦——季宁梦见娘亲送给自己一只小黑猫,说是祝贺他即将登基成为新君,那小黑猫长得跟“太子妃”一模一样。
梦里的娘亲脸上带着和蔼可亲的笑,温柔款款的眼神看向自己,说话声音像唱歌一样好听。
季宁并非是第一次梦到自己的娘亲,但以往出现在梦里的娘亲,每次的面容都不太一样,眼睛鼻子眉毛都像是工笔画里的线条,十分扁平,没有任何立体感。
大概是因为他脑海中娘亲的样子,只能是依据看到的几幅画像想象出来的,那些画像中的五官皆是寥寥几笔,十分单薄,无法支撑他去遐想出一张有血有肉的面容。
然而,昨天梦里出现的娘亲的脸却是清晰的、立体的、栩栩如生的,那张脸不是别人的,竟然是送给他“太子妃”的那个宫女的。
也许是缘于这个女子曾送他一只小猫,恰与他对娘亲的想象不谋而合,便生出这样的联想,但他觉得这般的联想并不突兀,反倒是恰如其分的——那女子有一张眉目如画的脸,跟自己说话时总是带着恬淡轻柔的笑,满脸的慈爱呼之欲出,正是他一直在头脑中想要努力地去勾勒,却总也勾画不出来的娘亲的面容。
自那以后,季宁脑海中关于娘亲的想象便就不再是模糊不清和苍白无力的了,而是有血有肉,生动具体的,都变成了乔婉儿的音容笑貌,甚至在梦里出现的娘亲也都是乔婉儿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