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对么?!
她的呜咽就在耳畔,混着青草的芳香一股脑冲到他面颊,再顺着呼吸不畅的心口,窜入天灵盖。他动动嘴,想要如同往常一般吵两句,想要将不耐和不安统统散发出来,却在临出口的那一瞬,被耳畔的呜呜声阻挠,咽下千言万语。委实不知该说个什么,可目下这等境况,必然要说个什么,踌躇半晌。
“你……我……孤可是太子!”
十七娘疼得龇牙咧嘴:合着你的命金贵些呗!
不及二人言语上两句,人群惊呼着从四下袭来,转瞬之间就到眼前,将二人之间的尴尬不安,还有莫名情愫给冲刷干净。
来人当中,十六娘一把冲在最前头,顾不上歪歪斜斜的赵斐然,伸手就要拉十七娘起来。
赵斐然得见突然伸过来的一双手,回过神来,想起要查探十七娘伤势。拉着人缓缓起身,将她从头到脚打量,看了又看,还拽着人转个圈。
她右手背有些擦伤。殷红一片,不少青色污渍,青紫一片,令人惊心。
“手疼么?可是要紧?”他四下环顾找太医,“人呢?寻常马球都有太医候,这时哪里去了……”
十七娘并未觉得自己有何伤口,正要说道不消如此,膝盖处蓦地一阵刺骨的疼痛。她登时一个不稳,胡乱抓着赵斐然近在咫尺的衣袖,方站定。
太子殿下手疾眼快,顺势将人抱在怀中,呵斥人群散开,在偌大的马球场上走开来。
人群喧嚣急促,有回头寻太医的,有上前关切赵斐然伤势的,更有甚者,在十七娘和赵斐然之间来回寻摸,似觉错过了京都第一档新鲜事。
她们的言语如何,赵斐然俱看不在眼中,他只能瞧见姗姗来迟的太医,愈发靠近的朱台,以及怀中的柔软。
从前,他觉得小娘子聒噪无趣,而今方才觉得她们还脆弱得很。
一阵兵荒马乱,好容易到得朱台之后。掩上窗门,十七娘被他放在罗汉榻上。不及稳当下来,他急急招呼太医查探,谢绝太医先提自己看看的说辞,一径命人到罗汉榻前替小娘子看诊。太医诊脉之际,他在屋内来回踱步,停不下来半刻。
一时太医检查胳膊完毕,正要掀开十七娘的裙摆看看膝盖,赵斐然问道:“作何?”
太医无奈再次解释:“娘子说她膝盖疼,微臣想要看看,是否伤了经脉关节。”
这话,适才太医问过一次,赵斐然那时已应下来,却是不知脑子错了位还是如何,眼下又问一次。
十七娘见他有些碍眼,“你别走了行么?晃得人眼睛疼。”
赵斐然迈出去的脚顿了顿,又落下去,继续踱步。
“你好好由太医检查便是,管我做什么。”
太医叹气,佯装什么也没瞧见,得了姑娘的准允,掀开裙摆朝膝盖看去。入目一片青紫,惨不忍睹,见惯宫中小娘子破了油皮也好唧唧呜呜一场的太医,登时深吸一口气。
“娘子,你……”
太子殿下闻声窜到跟前,盯着膝盖的伤,挪不开眼。
“谁欺负你了?告诉我,看我不打折她的腿!”
十七娘藏在褥子当中的双手,搓了又搓,一言不发。
见状,赵斐然以为是这人位高权重,令小娘子不敢言语,“你说来便是!孤乃太子,替你报仇什么的不在话下。”
“莫急,”太医出言阻拦,盯着膝盖的伤口左右看看,“娘子可是跪得久了?”
被人戳中,十七娘恨不得将当场去世。这伤口,虽说有几分隐情,却也来得不甚光彩。如此低头下去,只顾搓手。纹样繁复的万字纹富贵被面,被搓出好些褶子。
知晓她不便多言,太医不过是略看了看,便悄然出去开方子,留得她二人在原地。
至于太子殿下是否有恙,太医直摇头。看他那要吃人模样,哪能是有恙之人。
至于留在内间的赵斐然,急火攻心,一时没控制脾气,说话大声了些,“这人都这般欺负你了,你还护着他!你从前嚼舌根说我之时,那不管不顾的胆子呢!”
说话间,他急得一脚踢在镂空圆凳。圆滚滚的樟木圆凳,随即倒地,翻滚着跑向远方。
十七娘轻轻落在被褥的手,将被面搓得更厉害了。
若是赵斐然不曾真正责备过她的无礼,她的胡闹,是储君的大度,是小视女子的傲气,而眼下,则是未来帝王的愤怒与无奈。
她不过是没说出欺负之人,不知因何就到得这般地步。然,眼下该说个好听的话,将这事糊弄过去,她明白得清楚。
“殿下……”十七娘假装吓得厉害,呜呜两声,“你吼我做什么?早就告诉你,我此前伤了腿,打不了马球,你偏生觉得我在说谎。而今好了,丢脸丢大发了,又转头拿我撒气。我一个……”
“你……你胡说!孤……我……”赵斐然拂袖坐下,“气煞我也,从未如此憋屈。”
“我虽是个小娘子,也是要面子的。你当着那多人说我不好,你……你……”似真的伤心欲绝,“你才是欺负人。”
赵斐然抬眸,想要骂她聒噪,骂她哭嚷,想要如数年间说道舅舅和姨母家的几个表妹一般,说她两句。
可她低头啜泣,一绺发丝耷拉脖颈,顺衣襟胡乱披散。红玉耳铛,在她隐隐啜泣声中晃荡摇曳。更有那戚戚然挂在眼睫的泪,最是无声的利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