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半个时辰不到,她就体会到徐掌柜口中的“你再参详参详”的无奈和心酸。
出得抄手游廊,转过紫藤墙,入得秋霜居。
秋霜居原本,只住着上官姨娘一人。早年姨娘因略懂诗词,在一众姨娘中鹤立鸡群,很是受宠。如此,才安排住在秋霜居。说起秋霜居,四时有色,移步换景。从春日紫藤,到秋日红叶,是东院中景色仅次于主院的所在。可是后来,上官姨娘的姑娘,还未序齿便夭折……姨娘疯了,时好时坏。
众人忌讳,连王四老爷也很是嫌弃,秋霜居也就只剩下个名头。
再后来,府中之人越来越多,偌大的三进院落,竟然不够住。这秋霜居,又添了十七娘和冯姨娘。
三间开的秋霜居,眼下被夫人手下围了个水泄不通。十七娘还未入得明间,就见她姨娘,冯姨娘,红着眼立在屋檐下。泪水莹莹的眸子,满是心疼。
冯姨娘被人拉着,拼命挣扎要扑到十七娘跟前,却是不能。
她不敢大喊大叫,双唇哆哆嗦嗦,张张合合。
十七娘入到屋檐下,轻声安慰道:“姨娘,夫人不会将我如何,你放心便是。”
听罢,冯姨娘泪水滚滚滑落,一双眼随着十七娘入内,落在她后背,直至明间房门合上,冯姨娘原地顿坐,呜呜哭嚎。
而入内的十七娘,在瞧见夫人高坐,身旁仅有个仇嬷嬷之后,心突然蹦到喉咙口。继而又听闻夫人吩咐双溪关门出去候着。
一时之间,高坐之上的夫人,轻轻磕了磕茶盏,极为细小的声响也惹得十七娘胆战心惊。
噗通跪地,“夫人,我……我出门是去了一趟……”
该说个什么呢?
夫人没瞧见自己的话本子,该是说点子别的糊弄过去才是。
正思索间,夫人轻声道:“十七娘,汇通书肆的文会,可是热闹?”
十七娘登时心如死灰,夫人,都知道了!
“夫人,我……我……文会……极是热闹。”
夫人:“那汇通书肆的话本子,更是热闹得紧了?你欢喜的,都忘了时辰。”
“夫人,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往后一定好好在家,守着姨娘,守着上官姨娘,不会再犯了。请夫人责罚。都是十七娘爱玩,不干她们什么事儿。”
好一通请罪,偌大明间,只听十七娘请罪之声,再不闻其他。
许久之后,夫人方才缓缓道:“你今年也十四了,若是生在一般人家,早该许了人家,学着管家理事。你也知道,家中是个什么境况,你几个哥哥尚未娶妻,十六娘,你,十八娘和十九娘,几个姑娘,也待字闺中。
我不想听见外头的闲话,说我们家姑娘如何如何。你……
进进出出,赚些银子替上官看病,再贴补你那软弱的阿娘,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你也不消现如今才来请罪。
罪不罪的,不在这上头。
我想要的,你也该知晓。
明白了么?”
十七娘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双手扣着青砖,冰冷的触感从额头袭来,渐渐遍布全身。
夫人的意思,她懂。
府中子女众多,并不宽裕,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照看两个姨娘,一个疯疯癫癫,一个柔柔弱弱,已然很是艰难。
写话本子贴补家用之事,可以不去计较。
然,出门在外,若是惹了什么闲话,她可就不再是王十七娘了。
阿娘生她养她,上官姨娘教她念书,这两人都不能不顾。
是以,十七娘朗声道:“夫人,十七娘明白。我不过是爱看话本子,寻一些热闹罢了。并无大事。”
见她如此,夫人看向身侧的仇嬷嬷,眼中带些怜惜,起身朝外走去。
“如此便好。不过,你擅自外出,罚你在霜风居思过一月。”
说着,仇嬷嬷主仆二人开门外出。外头伺候之人,浩浩荡荡远去。
还未等人走远,冯姨娘跌跌撞撞跑来,噗通一声跪在十七娘跟前,嚷嚷着,“都是姨娘不好,都是姨娘没本事,叫我儿受苦……都是我没本事……”
絮絮叨叨,来来回回,也就这两句。
听得多了,十七娘眼皮翻动,反过头来拍着冯姨娘的后背,宽慰道:“姨娘,没事。夫人是个好人,不过是训斥两句,思过一个月。没什么的,姨娘不必忧心……还没问过姨娘,上官姨娘如何了?看过大夫了?怎么说的?”
提起上官,冯姨娘哭得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她……嚎得厉害,一会子说她是尚书家姑娘,一会子说她郎君要来接她……风言风语,吓得我腿都立不住。你不知道……”
冯姨娘还要说话,十七娘拉着人起身,一道来看望上官姨娘。
小小的三间开屋子,东耳房住着上官姨娘,西耳房住着冯姨娘和十七娘,当真是满满当当。当下的东耳房,就两小丫鬟伺候,一是十七娘的丫头,银桂,一是上官姨娘的丫鬟,乘月。
十七娘二人甫一转过屏风,两丫连忙上前见礼。
银桂走到十七娘跟前,低声禀告上官姨娘的境况,说是吃了药睡下了。大夫说是积年顽疾,无法根治,只能好好养着。切莫多思多虑,有一天是一天。
一听这话,活像是上官姨娘活不了多少时日,冯姨娘又开始哭泣。抽哒哒地泪眼朦胧。
拉过十七娘的手,“上官她这辈子,先时还是官宦人家小娘子,落了难,成了姨娘。好容易得四老爷喜爱,谁承想,连个姑娘也没能养住。而今这般,就一丫鬟在身边。你……我儿,她教你念书识字,对我们有大恩,你可要好好孝敬她,不能不管她。”
说着,冯姨娘眼中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滴在十七娘手背。
晶莹剔透一滴,缓缓滑落。
这话,冯姨娘不知说过多少,十七娘已然能背下来。
遂好生应答,又耐着性子宽慰几句,才将人送走。
如此才得空好好看看上官姨娘。她面色苍白,发如枯草,静静躺着。即便如此,也能从她眉眼中窥见往昔风采。眉眼如画,柔弱中带着如诗如画的坚韧风骨,似风中兰草,似月下水仙。
替人掖掖被角,好好叮嘱乘月一番,熬药喂水,直到晚膳时分,十七娘方才回到闺房。
西耳房不算太小,转过明间的屏风,便是冯姨娘的卧榻,再行过碧纱橱,进到最内间,便是十七娘的卧榻。
更深夜半,起了风。窗牖之外的红枫,眼下还是冒着绿芽的枝丫。夜风划过干瘦枝干,好似伶人破了嗓音,干干涩涩,呜呜嚎叫。
十七娘朝着南面的窗户侧躺,一手枕在头下,望着晃动的纤细枝条出神。
整个秋霜居,除开丫鬟婆子,不过就三个主子,一个柔弱不能自理,一个病歪歪疯癫颠,就剩个她自己,还尚未及笄。
她们三个的月例银子,拢共不过四两。可这些银子,得照管上官姨娘吃药,得照管后厨,得日常往来打点……
而今又遇上话本子越发不赚钱了。
往后的日子,她们母子三人,得吸风饮露才行。
她一小娘子,愁得厉害,翻来覆去,直至夜风减弱,方才昏昏然睡了过去。
哪知,这一睡下,白日那个小黄门又来说教。
气得十七娘睡梦中举起拳头,呼呼朝被褥捶打。
这日子委实没法过了。
(本章完)
作者说:明日续集《小黄门的婚姻生活》正是开始。
期待您的观看,以及太子殿下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