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屋外窗前站定,往里边看去,平日里闹腾的小空此刻在一张小方桌前坐着,攥着毛笔在书上写着什么。一会后,小空抱着书走到门后,那里放着一双长筒的鞋子,小空把书一卷,塞进鞋子里。
“以后,我不记得的事情就交给你来记着啦。”
裴明砚听完后默默离开,在瀑布前站了会,上了那一叶扁舟。
小舟浮在水面上,逆流而上,不消片刻就上了崖顶。
崖顶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小的亭子。
渔叔早已站在此处等候他多时。
看他上来,甚至没说其他,只说:“院主要见你。”
“……”所以一切都在院主意料之中?
他跟在渔叔身后走着。
渔叔一路沉默,走了许久后突然问:“你以前真不认识院主?”
怎么又是这问题。
“不认识。”裴明砚肯定地说。
渔叔不再问,只交待道:“小空的事情……多谢你保密。”
裴明砚笑了,“不用谢我,只是……不想小空失望。”
渔叔点头,“周围这一把又一把的古琴,都是院主的化身。我知道,你一直在观察书院的人,甚至试探他们。你猜的没错,书院的人确实都中了院主的精神暗示。”
裴明砚看渔叔,“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个?”
渔叔撇开视线,“院主选择了你。多余的你不用问,日后你都会知道的。”
“……”我最讨厌这种模棱两可的话。
“大家都知道,庸山书院从不招收门徒。”渔叔说,“那你可知道,书院的人都是哪里来的?”
裴明砚一回忆,“掉下来的?”
渔叔点头,“相差不离吧。溏姑应该和你说过,书院不讲来历,不辨好坏,这从来不是戏言,书院卧虎藏龙,互相之间几乎毫无约束,你一定好奇过,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在书院聚集,又为何互相之间几乎不会有争斗。”
裴明砚回答他:“我确实考虑过这个问题,书院怎么也算一个门派,可处处自相矛盾。在一个门派中推行平权,不知道该说院主心大还是他压根就不在乎。没有权力变异的凝聚性,大家各行其事,不用多久,书院必亡。”
渔叔点头,“没错。可书院仍然活下来了。”
然而不久后就要灭门了。
“可后来我就不怀疑了。溏姑以及书院里的人在提及院主时会出现狂热的偏执,这种情绪太不正常了,我猜测这是精神暗示。但,书院少说也有千人,同时暗示这么多人,几乎等同于一直与这千人的思识斗争,难怪他总是生病。”
“院主……是好人。”渔叔回答他。
“小空也说过这句话。”裴明砚语带讽刺,“结果呢?小空只是院主的药吧。”
“你果然知道了。”
裴明砚说:“书院里应该有少数几人是没被院主精神暗示的,一个是你,一个就是小空。你该是院主的亲信,不必控制。小空与你不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被精神暗示,所以你要不断加强他对院主的信任和感情,你告诉小空,他生病之后院主会来看他。而事实就是,正是因为院主生病,才会有小空生病,你们取走小空的血液做药,就为了治疗你们伟大的院主。”
渔叔没有直接反驳,“书院的人,都是自愿被院主精神暗示的。他们大多生无可恋,自杀濒死时被院主所救。”渔叔停了停,说:“只有小空是例外。”
裴明砚脸色骤变。
渔叔朝他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正因院主对小空有愧,才不愿给小空精神暗示。”
“你们可真棒啊。”裴明砚笑着说,“救人是你,害人是你,利用还是你,骗人仍是你。”
渔叔没再说话,只带着他走进亭子。
凉亭有四个角,每个方位都摆放着一把琴,与亭外的四个方位的琴恰好形成一个“米”字型,东南西北,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八个方位一个不缺。
凉亭内不算豪华,四周都有纱帘遮挡,亭内正中央有张琴桌,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张卧榻了。
此刻,溏姑跪坐在卧榻旁,有个白胡子老头正给卧榻上的人在放血。
血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这声音,让裴明砚想起梦里那奇怪的水滴声。
见人进来,溏姑低声说:“院主,裴明砚来了。”
卧榻上的人眼睑动了动,最终仍没有睁开眼。
白胡子老头摇了摇头。
溏姑于是不再说话,渔叔伸手拉着裴明砚就要离开。
裴明砚突然说,“我略通医术,还是梅家人,专修命术,兴许能给他看看。”
药回春看向渔叔,渔叔点点头。
裴明砚得到同意,上前给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薛青余薛院主诊治。
他压根没上手,一看就看出症结所在。
这院主本该是个死人了。
是用某种方法在苟延残喘,他看了一眼地上逐渐透明的血迹,顿时明白过来。
小空体质特殊,或者本身就是某种天材地宝,能够加强魂体与肉.体的联系,维持肉.体的鲜活。
这院主清醒时,依靠自身强大的修为来稳固魂体与肉.体。
然这院主是个劳碌命,要同时与书院千人的思识斗争着,以压制他们原先要自杀的意念,同时改变他们的心性。这对魂体的压力太大,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支撑不住昏迷过去时,此时,院主的肉.体就会与魂体断开连接。
一旦魂体脱离,肉.体就会分崩离析,没了肉.体的魂体,很快也会消散。
这时候,就需要小空的血液来做维.稳剂。而梅糕,就是一种加了小空鲜血后能够减轻院主痛苦的糕点。
解决方法说难挺难,说不难也不难。
裴明砚叹了口气,他大概知道小空和渔叔这俩没被洗.脑的为何总信誓旦旦说院主是好人了。
还真是万中无一的好人啊,好到不要命那种。
为了一个不知道什么的理由,承接千人的痛苦,给他们创造新的不致命的偏执,既方便管理,又能让这千数人活下来。
除了濒死时要拿小空的血续命外,再无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他为解决小空的麻烦而来,自然得从根源起,解决这院主的毛病。
这问题他还真研究过。毕竟他可是魂穿过来的,也担心过会不会哪天这身体的主人回来把他踢到不知哪个山脚疙瘩去。
所以,院主的问题,对他来说不算麻烦。
“他的问题我大概清楚了,可以试试。”裴明砚说。
溏姑惊喜地抬头,“你真能救院主?”
“……”救院主。你高估我了。天道一定会让他死。救了他,指不定我先死了。
“救谈不上,稳固灵魂倒是不太难。梅家钻研命术,以命理为由,知生平未来,对魂识的研究确实更加深入,现今梅家修为最高之人是梅大少,假若能寻得他帮助,要解决问题并非难事,只是……上次飞升失败,梅大少重伤不醒,想来是无力帮忙了。我虽习得梅家命术,修为却不精湛,久了不敢说,稳定一两年却是不成问题的。”
他能在这待一年算不错了。
“可以!能稳固就行,这么些年来,小空的身体早已坚持不住了,现在能有别的方法那再好不过了!”溏姑真心实意地说。
药回春却持怀疑态度,“你是前几天到书院治伤的人?”
裴明砚看向他,点点头。
“庞园是你什么人?”药回春问。
“……”
裴明砚抿唇,“我不认识他。”
“不认识?不认识庞园那么关心你?三番几次交待几个弟子一定要好生照顾你,甚至想带你一同离开书院。若非我以你昏迷不醒为借口,他无论如何都会带你离开书院。”药回春说,“你觉得这种行为像不认识吗?”
“大概我长得合他眼缘吧。”裴明砚笑了一下,看着卧榻上的人,“我其实倒不觉得奇怪,你们书院这种人还挺多的,你们说是吧?”
渔叔和溏姑都避开视线。
药回春被噎了一下,“你!放肆!不管是什么原因,魂识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哪怕你有院主印记,也不能让你轻易动院主一下。”
裴明砚一听这话,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是没什么的,反正要死的人又不是我。”
溏姑和渔叔听见这字眼脸色立马变了。
裴明砚担忧惹众怒弄巧成拙,他拿出玉佩,“这玩意儿,你们院主给的,应该能用了吧?我寻思着你们院主干嘛想不通把这玉佩给我,现在可算明白了,因为我是个正直人,不会见死不救。给我玉佩,就为了防你这一手呢。”
药回春气得说不出话,一个劲地吹胡子。
渔叔上前劝架,他一拍裴明砚的肩,“别说了,快去吧。”
裴明砚摸上薛青余的手臂,触手如玉石,却不是暖玉,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活人的感觉。
他一查探后,发现这院主的问题比方才肉眼所见严重多了。
这院主魂识不全,周围那八把琴上,皆有这院主的魂识气息。
也难怪了,到如今情况,溏姑对院主的执念也未见消减,足以说明这院主一刻都不曾松懈。
稳固魂体不难,以梅家命术为引,便能加强肉.体与魂体的联系。
但……他不能一劳永逸,只能让这院主稍微恢复一点点,否则他身份暴露可就是迟早的事情了。
为了掩人耳目,裴明砚拿出白瓷瓶,取一粒丹药放在薛青余嘴边。
丹药碰唇即消,很快就被吸收了。
裴明砚扯下半根头发,浮空用右手在上边画了个符篆,头发上金色光芒一闪。他将头发绑在薛青余小拇指上,很快,头发也消失不见。
薛青余的胸膛开始渐渐起伏起来。
药回春一直盯着他,此刻见院主反应,双眼一亮,“梅家……果然不愧是梅家!”
“……”不,你该称赞不愧是我。
突然,亭外的琴声猛地嘈杂起来,渔叔冲出亭子。
溏姑与药回春立刻闪身挡在薛青余身前。
裴明砚跟着走出亭子,只见外边,站着两人。
两人万分狼狈,可一眼,裴明砚就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庞园。
(本章完)
作者说:本来想大改一下,看来看去看不出什么好改的,暂时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