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元冬低头沉思一晌, 继而问道:“这件事情父亲是什么想法?”
“中书令大人很沉得住气,并没有在景儿的事情上多加干涉。”
乔元冬闻言不由松了口气,看来父亲并没有更上层楼的危险想法。
皇后宽慰道:“其实伯娘很不必这般急切, 有景儿和我在,可保乔氏百年风光。”
乔元冬心中震动,垂首恭敬道:“我会将娘娘的意思告诉给父亲,娘娘尽管放心。”
皇后这话既是要提醒乔家藏拙,也是在安乔家的心。
只是皇后毕竟是国母, 这种话还须得乔元冬来说才行。
见乔元冬明白自己的意思,皇后欣慰一笑:“我总是要为了家里考虑的。”
“娘娘宽仁。”
出了皇后寝宫,乔元冬跟着引路的宫婢走在白玉石道上。
她心里揣着事儿, 一路埋着头走得心不在焉, 连走在前面的宫婢停下来了都没察觉,以至于差点撞到人出丑。
“你怎的丢魂了?”大长公主那略带调侃的声音响起。
乔元冬一抬头,就瞧见站在眼前的长公主,引路的宫婢也早被她遣走了。
她高高的狄髻上插着两对金镶宝鸾凤钗,膝襕裙上是同样的鸾凤穿葫芦景补子。
金灿灿的, 张扬又肆意,一如长公主此时飞扬的眉眼,乔元冬一见她那个样子, 就知道今儿这状是告成了。
“陛下怎么说的?”她明知故问。
“哼!”
长公主扬了扬下巴, 提起那马世子, 眼中满是轻蔑。
“那起子腌臜昏头的东西,惹了我这辈子是别指望袭爵了,本公主没要了他的命, 那是本公主仁慈!”
乔元冬明白了, 昭成侯家的下一代继承人是要换了。
“还有昭成侯那个糊涂老东西, 教出来这么儿子,也合该被陛下申斥申斥!”
哦,糟心儿子还连累了老爹!
只怕昭成侯挨了皇帝的骂,转头就要把气撒在马世子身上了。
皇帝这么做,也算是给自己姐姐出气了。
至于那位女面首嘛,自然是含糊过去了。
长公主既不穷奢极欲,也不结党营私,更不插手朝政,只是喜欢一个女子而已,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长公主说完,见乔元冬抬眼盯着自己,眼神透着莫测的琢磨,她忍不住道:“怎,怎么了?”
左右无人,乔元冬索性直白地问出来:“想不到你竟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地步。”
长公主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什么一个女子,她是卿卿!”
乔元冬无奈地看她一眼,沉默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一开始便知道她是女子?”
长公主似是想起了与那人的前情,粉面微红着点了点头。
乔元冬无意识地咬了咬唇:“可她是个女子。”
男女之爱,阴阳和合,天经地义。
可从来没有人说过女子与女子也可以
长公主见乔元冬这扭捏模样,如何不知道乔元冬话里的意思,她把头一昂。
“我萧蕴是大晋长公主,我的亲兄弟是大晋皇帝,我一辈子做事何须顾及旁人眼光,我快活我的,关别人什么事!”
说着长公主拿眼去瞟乔元冬:“你该不会想拿什么陈规滥俗来劝我吧?”
乔元冬洒然一笑,摇头诚心道:“我是钦佩公主这份自在不拘束。”
女子与女子之间可以有这样炽烈的感情吗?
当然可以!
长公主便可以,不光可以,还将这份“可以”公之于众,全然不计较他人作何看法。
真是,真是.
羡慕!
“哼,不愧是本公主看上的朋友!”长公主很是得意地一笑:“走,本公主请你吃酒去!”
今日是国子监开学的日子,项修安自然是要来报道的。
小厮兼职书童的文书将他送到国子监就回去了,门口验身份的博士是不让书童进去的。
项修安背上自己的小书箱进了国子监。
路上碰见年纪小的说“同窗好”,碰见年长的叫“学兄好”,碰见穿儒衫戴儒士巾的就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先生了。
今儿开学,国子监并不会正式开始授课,只是让学子们提前准备授课用的书。
先生要讲《尚书》还是《左传》,亦或者六艺,都有一个长长的书单,学生们需要根据书单补齐没有的书。
一些钟鸣鼎食之家藏书颇丰,这些事完全不用操心,或者家底殷实的人家也可以直接去书铺里买。
至于一些寒门士子,则只好找同窗们借书来抄了。
项修安找到了自己的甲班,见到了同在甲班的刘充,两人暄了几句,便相约一起去书铺里买些笔墨纸砚。
毕竟读书是一件很钱的事情。
路上,项刘二人遇见了乌文栋,一打听,原来他去了丙班。
面对项修安和刘充同情的眼光,乌文栋酸溜溜地说了这么一句:“切,读书哪有上阵杀敌来得潇洒!”
置办笔墨纸砚的二人小队扩充成了三人。
出了国子监,马车行到街道上,没走出三百米就是一家装修还算敞亮的书铺。
三人进了书铺,恰好瞧见刘五娘蹲在书架前找话本看。
乌文栋猫着腰过去准备吓她一吓,结果被刘五娘一卷书甩在脸上。
“你!你!你”乌文栋震惊又委屈地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刘五娘。
项修安生怕这莽夫当场暴走,连忙上去拦在刘五娘跟前,“好了好了,她不是故意的,你莫见气。”
刘五娘从项修安肩膀处探出一个头来,不怕死地来了一句:“叫你吓我,得亏我拿的不是竹简,不然牙给你打掉,哈哈.”
剩下的没“哈”出来,项修安直接伸手把她嘴给捂上了。
刘充也是知道乌文栋的脾气的,他同样怕这厮闹脾气,于是凑上来准备打圆场。
“那个,乌郎”刘充还在措辞,结果一下子对上乌文栋泪汪汪的眼睛。
“我,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打我脸。”乌文栋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丝哽咽。
好家伙,给这孩子打哭了!
项修安和刘充两人一下子就傻眼了。
满京城里谁不知道乌文栋是个怼天怼地的小霸王?
从来只见他让人哭,几时见过他哭了?
“啊?这,这”刘充乍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乌文栋。
这四个人里,乌文栋是最小的一个,比刘五娘都小上一岁。
现在他忽然一下哭了,让项修安几人颇有种欺负小孩子的愧疚感。
刘五娘除外。
她指着乌文栋看稀奇地道:“咦?你哭啦!”
乌文栋眼瞅着要落下的泪,被刘五娘这一句话生生憋了回去。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耍起赖来:“谁哭了!我才没哭!我就是.”
话没说完,就被刘五娘塞了一颗在嘴里。
“好了,吃了就不许哭咯!”
乌文栋:“.”
项修安默默地看了眼刘五娘装的荷包,刘五娘一下子就发现了他的小眼神。
于是也大方地掏了一颗给他,转头又给了刘充一颗。
末了刘五娘抹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感慨道:“哎,哄小孩儿真累!”
项修安三人:“???”
都是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乌文栋就将被打脸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刘五娘兴致勃勃地替三人选笔墨纸砚,乌文栋津津有味地看刘五娘挑出来的话本子。
“诶,这个墨掺了金粉,闻起来还香香的耶!”刘五娘举着一块墨,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一般。
店小二殷勤地向刘五娘介绍:“娘子真是好眼光,这可是徽州来的松烟墨,里面掺了龙脑和麝香,闻来心旷神怡,用了咱们家的松烟墨写文章,那是文思如泉涌啊!”
刘五娘听店小二吹得天乱坠,对手里的墨很有兴趣,打算买几块回家送给自己的哥哥们。
要是便宜点的话,还可以给小伙伴们一人送一块。
“这个怎么卖的?”
店小二笑得更殷勤了,比出两根手指头:“不贵,一块只要二十两银子。”
刘五娘飞快地将那块墨放下了,笑道:“我再看看别的。”
读书人还是要朴实一点的,不要讲究那么多里胡哨的东西。
方才店小二说起那墨的时候,项修安三人也颇有兴趣,只是在听见价格后,也同样将脑袋扭过去了。
二十两银子,搁在京中寻常人家,都够一家五口整一年的用了!
刘五娘每月的零钱都有量,还没阔气到随便买这么一块墨的地步。
乌文栋是典型的月光族,月初是阔气的乌大少爷,月底是贫穷的小乌同学,今儿恰好月底。
项修安倒是有闲钱,只是他觉得自己用的墨,没有必要买那么贵的。
选好了东西,四人大包小包出了书铺。
国子监今日不开课,刘充跟三人道了辞直接回家去了。
乌文栋可不想早早回家,不然他老爹会押着他背书,没有爷爷在的日子,小乌得夹着尾巴做人。
刘五娘同样不想早早回家,今天也是偷溜出来的一天,要是现在回去可就太不划算了。
项修安耐着性子陪两人溜达完了一条街,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没事做吗?”
两双眼睛齐齐看过来。
“嗯,我们有点无聊。”项修安不理解:“可以回家去看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