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州, 巡防营。
“主子!”清早,云程掀了巡防营大帐的帘子,冒失地闯了进来, “原州的消息查到了。”
衡沚本闭眼靠在手上休息,听到动静立刻睁了眼。
连着数日,因清算朝廷眼线,连着筹措军粮的事,忙得不眠不休。
原本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哪个州府没有皇帝的眼线呢?可大战在即,局势日渐紧张,恪州身在边界, 几处修建的防御设施都接连出了差池。人命关天的时候, 便不得不下猛药来清理了。
衡沚虽事多缠身,但也记得阿姀本应三日来信一次。顶多前日,便该收到她的消息。然而这封信迟迟未到,便一定是出了事。
云程喘匀了一口气,接着解释道, “原州确实出了事,清县县令投敌,游北有预谋地接管了清县, 紧闭城门不许人出入, 连暗哨都被拔了, 消息根本递不出去。游北兵日日穿着大崇士兵的衣服伪装,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朝中也风平浪静, 权当风平浪静一般。”
清县与恪州的边界隔着山, 路并不好走。本就难传的消息, 更是堵得严严实实了。
“属下以为夫人的信是因此才没传过来,特地去打听了,可是……”
云程话说到一半,面色犹豫地噤了声。
“可是她根本便没传信来。”衡沚的心沉了一半,连着嗓音也嘶哑。
朝中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可清县捂住了消息不发,若不是阿姀在半路上,他才不愿管朝中的事。
白日惊雷隆隆作响,大雨如注,顷刻间泥土的气味,便涌进了帐中。
“要再细细查探,便非要穿过清县不可。咱们的人并不敢打草惊蛇,于是先将消息带了回来。”
衡沚静默了半晌,才抬手,动作迟缓地卸掉了自己的甲胄。就似乎如此做,那压在他胸口,逼着他几乎喘不过气的念头,能消散了一般。
阿姀不是马虎的人,若是突然断了信,那就一定是有不能通信的要事发生。
带着潮气的凉风吹在衡沚卸了甲,只着单衣的肩头,隐隐作痛的旧伤如见风猛长的火势,逼迫他冷静了下来。
“主子,是不是旧伤又疼了?”云程见他不自觉按住了肩膀,立刻问道,“我马上去叫大夫来!”
阴雨天,本就是这些旧伤作祟的好时机。连带着衡沚前几日在演武场亲自练兵,牵扯了肩膀,又心绪不宁,又彻夜未眠。能让他露出痛楚的样子,只怕也疼了好一段时辰了。
云程只怪自己心不细,漏算了这一点,忙退了出去。
衡沚却没工夫顾及。
阿姀自离开恪州,往来一共三封信。这些信的内容,衡沚只看一遍便能记得□□成。
想要推算如今她具体的位置,便需从这些信件着手。
他迅速地回想了每封信的每一字句,在第三封信里,阿姀写道他们一行人暂投在一家野地里的客栈,距离原州还有三日的路程。
三日。
他立刻起身,去看身后挂着的北地疆域图。
按阿姀他们行走的路线,距离原州三日路程的地方,无非是清县和隆县。隆县在南,清县在北。前者山路交错起伏,后者平坦,多见戈壁。
且信展开来时,用手拂过还有一层灰土,连同信封内侧也是。照此来看,他们一定是走了清县这条路。
野地里的客栈,便一定是出了城。清县东有骛岭,丛林错落,不该有客栈。而清县西皆是戈壁,正是风沙多之处。
那就说明,他们已经过了清县。
只要不在清县城中,安然无恙的几率,总是更大的。
衡沚这才松了口气,连同整个紧绷的身体都放松下来。
旧伤割裂的疼痛也几乎一瞬间卷土重来,逼得他手臂撑在刀架上,半弯着身子,闭着眼轻轻地吸气。
临走时,阿姀还笑他似小娘子般,将一个平安扣郑重系在她腰上。辐射至整个上半身的痛不间断地磋磨着衡沚,让这场景如走马灯般,不断在眼前重现。
迟早会有这一日的,衡沚忽然冷静地想。
背脊上的冷汗渐渐濡湿他的单衣,再灌了风,便将六月的初夏霎时变了隆冬。
迟早都会有,他赶赴战场,而阿姀担惊受怕的日子。如今只是提早几日,换了位置,让他亲自尝到了这样惶惶度日的滋味。
一整夜,难以为继。
没多久,云程和晁蓄一起,带着大夫进了大帐来。
“总督。”晁蓄行礼,也眼见衡沚的不适,没敢多问,直接禀明了来意,“斥候来报,游北人屯兵西北,似是要从原州下手了。”晁蓄又道,“另外,有一人从原州来投军,是个熟人,此时正在帐外候着。”晁蓄犹豫着。
恪州与原州曾在惠舒年间联合北征,击退游北百里。此战期间,时值壮年的衡启麾下,有一将骁勇无双,无论是杀敌还是布阵,都名震北地。
只是息战之后,衡启逐渐放纵昏聩,这人便也逐渐销声匿迹,偶有人说他是疫病而死,时间长了便也无人问津了。
是以晁蓄方才在营帐前见了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衡沚看了他一眼。从原州,来恪州投军,还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