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停舟动作很快, 几乎是昼夜不停地,在迎亲前三日,向工部交了竣工。
阿姀身上的伤口将将结痂, 爬高踩梯子的事是一点也做不成,只好捡了些调色、洗笔一类的清闲活儿,打打下手。
所以总归都是许停舟在努力。
他似乎一直在找办法克制自己的悲痛与愤怒,从前阿姀看得不太明白,直到自己也感同身受, 才了解了许停舟日日这么折磨自己,到底是为什么。
“差不多得了,没必要这样吹毛求疵的。”阿姀在眉心处, 伸手挡了挡太阳, 有点不耐烦,“那么犄角旮旯的之处,即便一会儿验收,谁会爬上去看?”
许停舟手上拿了只笔,人挂在梯子上, 勾完了几笔才回头,“不然如何?结束了这桩事,又有了下一桩事。做做样子罢了, 就磨蹭着, 精细些, 显得尽心尽力。”
什么歪理。
阿姀早上便没什么胃口,水米未进地来与他帮忙。这会儿快到正午,晒得她头晕眼, 往树荫底下站了站, “你还真是有天赋, 若怀先生见了,说不定要破例,重开山门收了你。”
许停舟呵呵笑了两声,“从前不知殿下身份,如今知道了,算起来你还小我几岁,这是想做我师姐了?”
晓得近些日子以来,阿姀一直郁郁不乐,许停舟也刻意多搭几句话,算是开解她一二。
毕竟之前在骛岭的时候,于公于私都是她和衡沚搭救了他。滴水之恩都当涌泉报,何况是救他于水火。
他这些日子也没闲着。
朝中无人不知,因原州特使给陛下出了好主意,破例将他留在了工部,算是新宠。
而且许停舟与旁人不同,沈琢宠信的臣子多了,除了沾点神神鬼鬼的就是有点绝技的,剩下的都不曾长久。
好巧不巧,许停舟就是这个既沾点神神鬼鬼,又有点绝技的。
所以也算是在朝中引起了些喧然。
以朝中如今的局势,以严同均为主的清流一类臣子自然不屑于奉承。本身有些势力的人,诸如金峰,又犯不上来拉拢一个没有背景的人。
那么还在执着于恭维亲近许停舟的,只能是既无法融入清流,又够不上权贵的散臣了。
许停舟每日出了宫,能接无数个帖子邀他吃酒的。
散臣也有散臣的好处。他们不受束缚,分布在朝中的各个位置,混迹在各大酒楼与食肆间,消息最是灵通。
就比如当下。
许停舟闲闲挽住衣袖,好笑地看着底下的阿姀。
“昨儿个,我去衍庆楼吃酒,这家酒楼当真是名不虚传。殿下说的透糍和樱桃毕罗,臣都帮您买了,进门前见到迎恩,已经嘱咐她带回去了。等立夏了,还会上市酥山呢。”
阿姀往树坛边上一坐,心想等到立夏,老子只怕在草原上了。也顾不上句句有应和地和他闲聊,“你有话直说。”
许停舟一思量,看了看远处,还有工部新派来的一些匠人在补砖缝和瓦面。接下来的这话,恐怕不合适这样扯着嗓子说,叫有心人听了去。
他将笔往腰间一插,三两下从梯子上下来,走到了阿姀面前。
近日来,因着快要出嫁,尚宫局总算是能宽绰地给公主些好衣裳。
今日阿姀穿的这件,是件雪青的细薄衫裙,轻纱的料子,再具体款式的他也不晓得怎么叫了什么。首饰都不曾戴,袖子随便挽两下,便看到了一双小臂,交叠撑着下巴,羊脂玉似的。
好福气啊召侯,你能配得上公主的?
许停舟按下腹诽,将所谓正事娓娓而来,“是这样的,昨日兵部的一位大人与我们一同吃酒,多饮了几杯后,他道出一件事来,我觉得殿下一定感兴趣。”
什么事故作玄虚地。
阿姀抬头看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许停舟从旁边抽了一只木箱子来坐着,说道,“平州之乱已了,召侯可谓雷霆手段,谌览的余孽抓得一个不剩全部伏法。他递了折子,不日要拔营回城了。”
双眼亮了一下,阿姀果然是感兴趣这事,“大获全胜?”
许停舟确然地看着她,“大获全胜。”
打扫战场加上善后的事,远比起获胜本身要来得重要。且这些事,从阿姀之前的了解来看,都是些繁琐细碎的活儿,旷日持久。
不日是多久,难不成即刻就返?
或许是在心里念叨时疑虑甚重,阿姀一不小心念出了声。
许停舟可是见怪不怪。
从前在宕县时,这两人日日在一处,可比现在甜腻多了。
那时召侯怎么说的来着?她是我妻。
啧啧,如今分处两地,倒是令许停舟不大习惯了。
“问得好,我也是这么问那位大人的。”许停舟点点头,深以为然,“可人家说了,原本出征时便是临时委命,又冷待了召侯。在不知对方情况下,只拨了这么点人,连战后修房子都不够数,哪敢再问得更细,唯恐小侯爷一点气不顺,倒霉的还是他们兵部。”
阿姀一听,竟是笑了一声。
这描述,倒确实符合衡沚想在人前展露的形象。
想了想,她问,“你觉得小侯爷是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