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览压根就没关注到褚惠的不适,只是沉浸在自己即将有所依仗的巨大欣喜中难以自拔。
“太好了,这么轻易便让我寻到了褚参军,这下我打回平州去,那是指日可待了!虽则我用兵的诡计上并不如衡沚,但有了多于他的人数,何愁不将他一网打尽。届时势如破竹,直接挥师都城这处空壳子,拿下这毫无人心的大崇痛快痛快!”就这么几句话,却如同灭火的大雨般,忽然叫褚惠冷静了下来。
谌览怕是疯魔了,这样谋逆的事也敢宣之于口,这么快便将底牌亮了出来。
衡沚自入都城赴宴,直到现在都未归来,这褚惠是知道的。被皇帝一纸诏书派去平州平叛,这褚惠也是知道的。
被囚禁在参军府的这一年光景了,除了活在无穷无尽的悔恨中,余下的时日他便是不断地去想,自己那时头脑一热入了邶堂,究竟是好是坏。
这个问题,最终是秦胜光替他解答的。
适逢冬至大雪,恪州早就冷得彻骨。
路面上的雪厚厚堆积,即便没有了亲自钱扫雪的崔娘子,在新任大掌柜章海的带领下,市上的商户纷纷自行清扫,融洽极了。
秦胜光踏雪而来,将这些事都说与褚惠听。
“有了小侯爷与宣城公主,是恪州的福气。伯闻,我听闻你有一心结,始终难以解开,今日特来与你说道说道。”秦胜光始终介怀着自己多年的挚友,做出杀妻投敌之事,眉目肃穆,比窗外的冰天雪地好不了多少。
秦胜光只短短说了几句,便离开了褚府。但刻进心头的那几句话,却时时刻刻,萦绕在他耳边。
“伯闻,你杀了发妻,始觉悔过,痛不欲生。可即便是后悔,如今有什么用呢,蒋氏是彻彻底底死了,永不会再活过来,你毕生都需背负这些罪孽,你投敌亦如此。虽则小侯爷与公主慧眼,并未等到真正造成生灵涂炭前便揭穿了你,但投敌也已成事实,毕生都难以抹杀。”
最后,秦胜光说,“如此惨痛的教训,足够令你从今往后,做任何事时都想着偿还与弥补。如何抉择,就看你自己了。”
所以当今日,在蒋雪抒灵前,终于再次面临着这样的角色,褚惠心头一凛。
于此人世,他所剩的仅有一女则则罢了。
“谌大人出现在此,恐怕不止是笔友会面这样简单吧。”褚惠很快收拾起情绪,拍了拍衣衫站起身来。
蓬头垢面的谌览,脸上迸发出奇异的奇异的笑来,“参军在邶堂多年,支起了恪州的半壁江山,难道不觉得此时落难,心有不甘吗?”
褚惠静静地看着他,默默无言。
谌览只当他心中动摇,再接再厉起来,“难不成,参军就甘心这样看着残害忠良的沈氏,依旧这样稳坐在朝堂上吗?”
他说一句,便靠近一步,身上的馊臭气息也越多一分冲上褚惠的鼻腔。
“那衡沚一派沈氏鹰犬的模样,如此被皇帝羞辱还听命于他,反而来围剿起义的我,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不如你我联手,投奔蜀中侯王宣,届时一举起兵,杀了他沈琢,报你恩师之仇,如何?”
算盘原是打在这儿了。
褚惠将他的这番话在脑海中一过,慢慢品出些意味来。
不过是他想要造反,却妄自尊大,高估了自己的水平,便想将旁人也拉下水一起罢了。他如今被衡沚瓦解的势力,正是源于游说了平州根基深厚的邶堂势力,只靠一张嘴罢了。
谌览这个人,书没读多少,歪门邪道倒是一套一套的,岂可轻易相信了他的话呢。
褚惠压低了声音,“此事万不可在此宣扬。你远道而来,早已在各州上了通缉令,还是听我的,先梳洗一番,乔装改扮,明日子时,我在家中书房静候。”
谌览听这话,似有了几分可能,心中狂跳不止,手都发抖了起来。
褚惠在他身侧,将一举一动皆收入眼中。
他仍是做着激将法,“谌大人既然有能耐从埋伏重重的平州掏出来,又不远千里至此寻到我,定然也会有办法顺利逃脱城门口的查验,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我家。此地仅你我二人,即便来日败露了谌大人也攀咬不到我身上。可若欲谈事,有几分能耐,就要看明日大人如何寻求机会了。”
谌览一口应下,目送着褚惠离开了林子。
这老狐狸也不是吃素的,想要一口将他自己撇干净,也没那么容易。
谌览哂笑一声,目光从褚惠背影消失的林中,回到了眼前的墓碑。
他弯下腰,拾起了灵前供奉的一篮瓜果糕点。都是极新鲜极贵的好东西,褚惠对他的这位发妻,当真是情真意切。
只是,谌览的拇指停留在篮子手柄上篆刻着的一个“褚”字上,摩挲着划痕。
想要完全置身事外,看来是不够谨慎仔细啊。
走着瞧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