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平州一旬, 早春的寒也倒了起来。
雪天湿冷,平州府内寂静无声。
衡沚换了身单衣,顶着雪, 独自往城门接人。
破晓的空气充斥着凉冽,雪粒似盐,散散慢慢地覆盖在寸草不生的郊野。
一人一骑,老远踏破寂静而来。
衡沚稍一扬首,冰冷的雪粒便落在脸上, 落进衣襟的缝隙里。这马儿嘶鸣的声音,他都识得。
云程自平州与恪州走了个来回,裹挟着风尘, 缰绳一紧, 稳稳停在了城门之前。
“主子。”长久握缰绳,干裂的手一交握,一句废话都未另说,“邶堂那边的事,属下与云从已经办妥了, 得了刺史大人的令,已将两个为首的关进了公堂大牢。”
说着,从怀中掏出蜡封的公文, 递给了衡沚。
“这大雪天的, 您也不加件厚衣?”云程搓着手, 见他只着甲胄下的那套黑衣,人是俏了许多,若是在个明媚春日早被掷果盈车了。
可是冷啊!
这日子不说滴水成冰, 也差不离滴水成冰碴了。
就算是磨练心性, 也不至于是这么个折磨身体的法子呀。
衡沚四下打量着这信封, “谌览自初来一役后,便倚靠着我方对地形的不熟,迅速将他的人马打散,潜在各处。敌在暗,我在明,要日日往城中巡视。穿那么多,自然热。”
云程噎得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得默默点了点头,生怕自己多一句嘴,这早巡夜巡的活儿,也落在自己身上。
“明日起你便同我一起。”衡沚眸光暗含赏识,不怀好意地拍了拍云程的肩膀,又走出树下吩咐道,“将马拴起来,还有一个人没到。”
云程霎时塌了肩膀下去。
已自己与小侯爷这些年的朝夕相处,早该知道这坑人的事他是最爱做的,巡视又是苦累兼并,岂能绕过这次呢。
他仰头,绝望地看了看天,“天要亡我。”
衡沚抱着臂,人似背后的城墙般笔直,抬腿踹一脚那木头旗杆,积在旌旗上的雪纷纷落下来,浇了云程一身。
“啊!”云程伸手掏着脖子,惊慌失措地躲开老远,“从前竟不知主子还有这捉弄人的心性。”
衡沚此刻才散发出些懒散的劲儿,人不再如锐箭般绷在弦上,“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此刻学会了,终身受用。”
云程讲这话仔细一琢磨,心道该不会是猜到他回恪州后,将都城年宴那点事全说给云鲤她们听了吧。
看自家主子那张早堪破一切的俊脸,只怕没有十成也有八成了。
“我哪有您学识渊博。”云程嘟囔着,将马套牢,才走回来接着问,“您要等的,是何人啊?”
一北一南,如今北的已经等到了,便只剩下南下的了。
不过他很快便知晓了。
李舒瑗在都城的私宅,有个多年未用的书信驿。本是从前家中父亲广结天下好友,往来方便所特设,后来父亲去世,李舒瑗又在宫中当差,便闲置了下来。
书信驿的老伯将差事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如今养养飞禽一类卖给官家的飞禽驿,算是李舒瑗额外的产业。
临行平州前,李舒瑗便与他提及重启书信驿一事,反正彼此都不信任官驿,不如用自己的。不管是传些家书还是紧要消息,都便捷些。
凭她说“家书”这话时,一副慈爱的面容,衡沚便料定她是在为自己与阿姀架桥,便欣然接纳了。
今日等来的,正是初初有了信客的行程,正在热头儿上的李树。
人接进平州府,衡沚便屏退了四周,留他在书房。
“小人李树,见过衡将军。”李树是老伯最年幼的儿子,不过而立之年,方才成家不久,得了李舒瑗的一番嘉奖,如今是十分尽心的,“除了李娘子给您的物件在此盒中,余下的话,是命小人口传的。”
说罢看了云程一眼,“您是否要把这位小将军也一起屏退了?”
衡沚接过木盒,打开一瞧,应是李舒瑗在平州一些票号的存银和城中一家铺子的账册与钥匙,又合了起来,“不必了,这是我的副将,你直说即可。”
“是。”
李树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详细叙述了自西宫大火那日后,公主是如何被金昭仪欺侮,从长升殿被迫搬去了东宫边的老旧佛堂。
金昭仪自掌了宫权之后,越发嚣张跋扈。先是重新装饰了长升殿,搬走了先陈皇后的遗物,紧接着竟一纸状书告到皇帝面前,贼喊捉贼地命陛下处置了宣城公主。
公主便从幽禁长升殿变成了幽禁佛堂,还要日日念经抄经,祈求天下风调雨顺来赎己罪。
云程听后大为震惊,“岂有此理,那公主什么都没做,还要吃这些亏!”
衡沚倒是不动声色。
李树挨个相看了一番两人的面色,才继续道,“是啊,但接下来这番话是李娘子,我家家主要告诉将军的,又是另一番情形了。”
就知道,阿姀是不会令自己吃这种亏的。
“家主说了,金昭仪那日自长升殿出来,半夜便悄悄着人去重新粉刷修葺了佛堂,如今是既不漏雨也不漏风。第二日便又请了出宫的牌令,去请了一尊据说既灵验的虚空藏菩萨。本是要请五路财神的,应是怕神像数量众多而令人察觉,便请了这尊,瞧着不像是金昭仪能想出来的缺德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