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刀威严的金吾卫往铺子门口这么一立, 没一个人敢说话。
双手都被捆在身前,即便如此,阿姀也端端正正地站着, 神情冷漠,带着对沈琢这大手笔的不屑一顾,更现实出几分公主的气魄来。
一旁的周嫂子与如醉呆愣愣地站着。
与阿姀相处的这些时日来,除了不同住,几乎无所不晓。说到吃苦, 阿姀毫无怨言,甚至次次想的比她们还要周全。
铺子里的事,也无不亲力亲为。
周嫂子记得初次见她时, 她衣衫单薄, 头发凌乱,像是刚刚逃荒来的一般。而后两人一起做起了哭丧的生计,阿姀也从不喊累,好养活得不行。
即便主家给的吃食只是窝头稀粥,周嫂子都嫌这东西难以下咽, 阿姀仍是面不改色地大口吃了下去。
这样的女子,竟会是那富贵乡里的天之骄女?
也怨不得自从与召侯成亲之后,阿姀做事变得越加井井有条, 她还想着高门大户到底不一样, 对阿姀的磨练也太快太强了。
阿姀写了一上午的对联, 衣袖半挽着,露出白净的一对小臂来。手掌根也蹭上了些墨汁,早就干在了皮肤上。
长发随便挽在脑后, 她向来不在意发型精致与否, 用一根长簪挽着。碎发垂在眼角旁, 一举一动皆如玉山。
“放肆。”她语气轻,却掷地有声,“陛下令尔等来寻我,你们便是如此摆谱充阔的吗?”
许久不拿捏这番架子,阿姀甚至有些不习惯。
宫规礼节束缚之下的宣城公主,从来都不曾是她自己。只有逃出了金屋,像只自由的鸟雀,才不白活一遭。
如此危及的关头,想到的竟然是这些,阿姀似笑似嘲,愣愣地看了看手上的桎梏。
小黄门身兼两命,一方面替代新帝而来,一方面又得了薛平的嘱咐,自然不将这个钦犯公主放在眼中,“殿下何必为难我等。敬称您一声殿下,便正将自己视作公主了?哪有皇家的明珠如您这般。”
说着面露鄙夷,嘲笑了一声,“还是乖乖与我等回去复命,咱们彼此便宜。”
阿姀这厢丝毫不受威胁,却衣角一撩,施施然坐下了。
在一干站着的人里,有的还摸不清状况,有的紧张兮兮。来抓人的更是眉头紧蹙,丝毫不敢懈怠。
两年了,没有一个人抓得到这位宣城公主,除了有陛下忘性大的缘故,更多的便是她狡兔三窟。万一一个不留神叫她跑了,可得提头回都城了。
阿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许久不见的中郎将,半晌打了个招呼,“顾将军,倒是许久不见了。”
顾守淳看着公主,亦神色复杂。
他是陈皇后母家表兄一路提拔起来的,陈家对他也算恩重如山。沈琮在位的最后几年,一直打压外戚势力,陈家外放的外放,贬官的贬官,早就不复昔日容光。
顾守淳去送皇后父兄,陈家贴了钱请求他照拂皇后与公主,顾守淳沉重地应下了。
只是没过多久,沈琮驾崩,沈琢上位,陈皇后急病而薨。公主先是被杀了身边侍女仆从,又剥去一切规格待遇,视同囚禁。
顾守淳只在宫禁外围,所知也甚少。新帝杖杀公主侍女时,他见了一面。公主逃出宫时,他悄悄开了角门,放走了她,这是第二面。
那时顾守淳望着沉夜中公主的背影,心想逃吧,越远越好,此生都不要被找到了。
可他何曾想过今日。
故人重逢,难免令人抱憾。
陈家所托,他一件都没有做到。
顾守淳放走了公主,如今也是他,亲自来抓回公主。
黄门不耐烦道,“顾将军,还与她费什么口舌,绑回去了事!”
顾守淳绷着脸,有些怒火上头,沉默了片刻忽而转身,一脚将那黄门踹倒。随着黄门跌倒的动作,身后的架子板凳,跟着倒了一片。
“放肆!”顾守淳横眉冷眼,“小小阉人,也配非议公主?”
那黄门惊痛之下,还有几分不可置信,“顾将军,我也是长秋监的人,你岂可如此放肆!”
今日倒是放肆扎堆儿了,阿姀没绷住,笑了出来。
顾守淳毫不在意,一眼都不再看,“长秋监若有责难,只管来金吾卫所寻我,本将军倒要看看,长秋监如今是什么地位,也配教我金吾卫做事了。”
黄门只是替薛平来的一张嘴,若是得罪了顾守淳,自然回去也不会有人替他撑腰。为了一条命,坏了与金吾卫的关系,在薛平看来一定不值得。
好在他聪明,很快便不吱声了。
阿姀看完一场戏,忍不住叫好,“看来宫中,也不是完全不分尊卑了嘛。顾将军,我无意为难与你,宣旨便是。”
明黄的卷帙一展开,无人不跪伏。
“门下,兹有宣城,慎失年前。元夕之珠,幼挺幽闲。自遗至今,朕忧思甚。既得所踪,命金吾卫中郎将顾守淳,兼长秋监侍,妥还与朝,不得延误。谕令宣示,令知朕意。”
几行做作的字眼念完,阿姀俯下身叩首,举手过头顶,顾守淳将敕令放在了她手中。
好重,她忽而觉得。
这份沉重,不仅在于顾守淳刻意的手重,更在于未来回到都城,阿姀所要做的事。
她心中如明镜一样,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