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来了?”
穿着麻布孝衣的褚晴方独自跪在灵堂, 平静地问。
这些日子来吊唁母亲的人不少,却很难有几个是真正看到真心的。
上午时长史夫人安氏来了一趟,没说什么话, 眉宇间却看得出愁绪与惋惜,这已经是褚晴方最大的慰藉了。
总比惺惺作态地哭一番,又镇定自若地走好些。
“回小姐,是召侯夫人与刺史长女秦小姐。”褚晴方的侍女青荇轻声回道。
自从贺涌死后,家中忽然散了起来, 根本无人能主事。一直陪伴母亲的姑姑,早些日子让她打发回老家探亲去了,父亲也无近旁随侍。
只有青荇一人顶在前厅灵堂, 还要去厨房照管府中上下饮食, 奉给吊唁宾客茶水,累得些许憔悴。
人似乎都是在一夜之间成长起来的。
褚晴方从私宅回家的那一日,站在府门,看着茫茫细雨中熟悉又陌生的牌匾,恍如昨日。
一连几日, 她都没有见到父亲褚惠的面。据说他悲痛难忍,一病不起,将自己锁在了屋中。
褚晴方软着声音, 去问了两次, 都没听到他的只言片语。请了大夫去, 只说是心结难解,无药可医。
曾经的自己,得母亲教导, 父亲慈爱, 是恪州清风杨柳般的贵女。而如今厅堂冷寂, 母亲的棺椁静静放在白布之上,身后却无一人能给予她支撑。
“请她们进来。”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膝盖,褚晴方慢慢从蒲团上起来,水米未进的眩晕顿时袭来,强行缓了缓,才能看得清眼前。
这是阿姀第二次走进参军府。
一次有所谋,一次来祭奠。
春雨中,她同衡沚伞下同行,在廊下笑与褚夫人见礼历历在目。如今重临旧地,人却已然阴阳相隔了。
“小侯夫人?看什么呢。”秦熙伸手,在阿姀眼前晃了晃,问道。
放空的视线收回来,轻轻叹了叹,“没什么,走吧。”
褚夫人的院前,挂上了压抑人心的白绸,风中两盏伶仃的纸灯晃啊晃,如人生之际遇,万般不得愿。
褚晴方站在那些东西之后,单薄的身体撑不起宽大丧服,人也瘦了一圈,双眼红肿着。
她无言地行了礼,引两人走进灵堂。
三炷香持在手,静静等着燃起来,阿姀周全地跪在蒲团前,全了叩礼。
死者为大,对于阿姀来说,更是不能再清楚的道理。
仅与褚夫人有过的交集里,说不上多么亲近,她对女儿的疼爱却让阿姀全然看在眼中。
即便是向来不对付的秦熙,祭拜之后,也安抚地摸摸褚晴方的肩膀。
“多谢您。”褚晴方在阿姀站起时,蓦然说道。
声音已然有些嘶哑了,却无比郑重,“多谢您那时救我,也多谢小侯爷那时救我。”
阿姀心中忽然钝钝地难受,望向她的眼中,多了些怜意,“日前有事耽搁了,今日才来,你别见怪。”
褚晴方松了力气,艰难扯了扯嘴角,“我知道的。为了我家的事,几个嫌犯的事接踵而至,害得小侯爷受伤,夫人你也处处劳神,哪里敢怪罪。”
到底还是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即便是强装镇定,话尾也难掩哽咽。
秦熙更是嘴硬心软的人,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忍着委屈,上前揽住她的肩膀轻抚。
这些天来,褚晴方最需要的安慰,便轻而易举冲垮了她。头低垂下去,泪便如雨不住地落。
“次次连累你们,听闻小侯爷至今在养伤,我……怪我清醒得太晚了。若不是我,也许每个人都还好好的。”
“你没错。”阿姀抬手,替她拂了拂碎发,眼眶亦烫了起来,“放心吧,草场的事我早忘了。衡沚也只是牵扯了旧伤,并无大碍。褚夫人拼死保下你,你要保重自己。”
褚晴方一怔,抓住了阿姀的手,“他为何要杀母亲,为何要杀我!明明是看着我长大的,为什么!”
可谁又说得上为什么呢。
事实的残酷,只怕远远超出人能承受的范围。
阿姀沉吟一二,“有些蹊跷的地方,我会帮你查,但你要知道,现在不可再任性了,整个参军府,都要靠你来支撑了。”
她的目光灼灼,凝视着褚晴方,“若不韬光,不仅报不了仇,还要搭上自己的命。”
无数次险境逃生,夜夜积恨难免,终于从困境之中挣扎出了生门,化成言语,竟然就这么寥寥两句罢了。
去掉自己走过的弯路,也只剩这些能够告诫褚晴方罢了。
“你是说……”褚晴方的眼中似乎亮了一瞬,“有些事我百思不得解,也要告诉小侯夫人。你说得对,可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丧礼结束之后,我自当来寻您。”
秦熙也一身缟素,与她说道,“若有要帮忙之处,只管来找我。”
“对了。”阿姀忽然问,“怎么不见你父亲?”
褚惠身为人夫,又是人父,即便再伤心,也没有撇下女儿不理家中丧事之理吧?
“父亲。”想了想,褚晴方坦言,“已经称病许久了,既不进餐饭,又痛心欲绝,已抱病数日了。”
正欲再问细些,门外来了几位吊唁的褚惠同僚,话头便不得已搁置下来。
离开褚府时,天已然阴沉下来。
阿姀回头,墙内一派葱翠新芽,映在眼前。
“褚叔叔倒奇怪,怎么墙角下种桃树。”秦熙顺着阿姀的目光望去,不由喃喃了句。桃树,确实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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