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条和药瓶摊开来, 放在面前的木凳上。
衡沚背上的伤很深,还是猎户帮他缝了起来,此时坐卧不得, 就只能交叠着手臂趴着。
“你看这个布条,有什么想法吗?”
布条的材质,是一种麻布。这种布料透气性极强,就是不太舒服,一般只用在丧服上, 刻意显现出孝子贤孙有多能吃苦。
不过这种布料在恪州卖得很贵。这是一种很细的麻布,只能由人手工编织。恪州多桑蚕,纺织一类也不擅长, 便将原料卖去蜀地, 再由蜀地加工成锦缎一类的贩出。
是以蜀地会以一些低于市场价格的价钱,将成品再卖回恪州。
一般人也穿不起蚕丝,多数是布做衣裳。
阿姀之前刚好去街上看过行情,恪州世面上用来做丧服的麻布要贵一些,也是从别地贩来的。
那么邶堂中所有的打手, 包括张十六身上穿的衣服,全是这种黑麻布,就说明这个组织势必不在恪州三道境内。
“有绣字。”衡沚用指腹在布料上摩挲着, 摸出个轮廓不清的字来。
“没错。”阿姀紧接着说道, “绣线的颜色和衣服一模一样, 所以很难分辨。但是你若沿着它的轮廓感受一下,便会发现。”
“是个邑字。”衡沚微收长眉,“邑……你说这个组织叫邶堂, 那邑岂不是邶字的一边?”
如果要能抓到衣角绣着不同字的两个人, 想必能逼问出一些东西来。可是现在别说是两个人, 就连原本抓住的张十六都按照计划放走了。
得此失彼,也不知道是掉了西瓜还是掉了芝麻。
线索到这里,似乎就中断了。
阿姀又将药瓶递给衡沚,“不过这个瓶子,我不是很了解,但似乎与一般的伤药很不同?”
药瓶是瓷质的,小小的扁葫芦形状。烧成了清亮的月白色,瓶口处用一个软木塞子塞住。一连两个,都是完全相同的形状。
同样,瓶底下没有写明的落款,只有烧制之前刻得凹进去的几条长度不同的横条。
衡沚脑中飞速思考,下意识眯了眯眼。
“你觉得这个像什么?”
瓶底的方向朝向阿姀,她凑过去仔细看了看,“不知道,卦象吗?我也不懂这个。”
虽说确实不懂,但话说出口之后,阿姀突然开始反思。
既然已经做起了白事生意,那么八卦风水之类的也应该学一学吧?
看个吉日或者风水什么的,到时候能把风水先生的钱也一并挣了……
“这是坎卦。”衡沚在一旁的水碗中沾湿食指,在床边的木沿上完整地将卦象写画出来,“烧在瓶底本就受火不匀,不易看出模样。坎卦应水,是在正北方。”
“正北方……”阿姀思索着,“先前的绣字是邑,这次是北,那就正好凑成了一个邶字。看来这邶堂中分工明确,互相往来的关系也不大。”
就连药品这种东西,也要刻上不同的标记,可见是分属两派。
又联想起之前张十六那蹩脚功夫,他根本不会武,想来“邑”派是专门负责消息流通的。而“北”派,有专门的制药,应该是与那日夜里的一伙人一样,负责杀人越货的。
“不止这些。”衡沚又说,“看这瓷瓶的形制,不像普通的民窑。在北地,有水质与泥土不同之因,是烧不出这样的月白色的,而且……”
阿姀忽然茅塞顿开,接着话茬继续道,“而且北地尚浓色不尚浅色,从一般的饮食器具到陈列摆设,一应没有颜色很浅的。”
衡沚翘起嘴角,“观察得很细么。”
那是。阿姀骄矜地笑了笑。
前些日子铺子里装饰,阿姀就见那砖红色的茶具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办红事的地方用这个尚且应景,但在办白事的那部分,却用红色杯盏,就显得人不太聪明了。
为此,阿姀特地与周嫂子一起,走访了许多店铺。可见到的不是砖红便是赭石,特别一些的有靛蓝,或者是乌色、漆色,总之也不太符合白事的基调。
喝茶这事,要是用颜色重的杯子,根本看不出茶色来。
挑不出来,最后阿姀只好将靛蓝与乌色各买了一套,先将就着用了。原本的打算是以后见着了再添置,不想现在这处细节就派上了用场。
吴掌柜恰好是开药铺的,他的杏安堂中也没有这样的瓶子,瞧着很多都是赭石的。
“说得不错。”衡沚趴得有点难受,动了动身体,“所以这个邶堂,应该不会设立是在北地一带。蜀地善丝织,豫州善烧瓷,多半在这两地一带。”
说到蜀中,衡沚很难不想起,阿姀那时站在私宅门前说下一处要去蜀中的话。不过这地方有什么好的?又湿热,又有很多虫子。
冬日无大雪,也很少有广阔的草场来跑马。
都城虽然居中,也算是北方气候,她竟然会习惯蜀中的饮食起居吗?
不过他大约是忘了,公主早就不是让人捧在掌上的那个公主了。
正经话是,蜀中乃是王宣做主的地方。王宣此人本就放浪形骸,做事更是嚣张狂悖。
早年间因为家中的荣耀,才被封了蜀中侯,本是当个闲官去打发的。
蜀地多山,山间便多匪。匪患困扰了蜀地民众许久,等来了个新封的蜀中侯后,百姓们很希望新官上任,能改善他们的苦命生活。
王宣确实做了。
他趁一个半亮不亮的天色,临时起意带了一百来号家兵,摸上了那时最大的山匪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