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停舟听到声音,隔开轻纱的手指一顿。
总得来说是半夜偷闯别人房门的事,被发现多少有点心虚。
阿姀披散头发,手肘撑在枕上,“许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么。
许停舟心中嗤笑一声,忽然松快了下来,“是啊,白日里本官见张大人纤腰一束,心生仰慕。夜里得了空,特来唐突一番。”
语调都变得轻浮。黑暗中,阿姀见许停舟抱着臂,大有破罐子破摔之状。
“不好,不好。”她翻身坐起来,顺着话茬接,“许大人真是孟浪之徒啊,可惜了,在下并不好男风。”
白日里那身衣服,到现在都整齐得很,这位“张大人”根本没做踏实睡觉的想法。许停舟神色一凛,便知自己猜得不错。
眼前的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什么州府公堂的仵作。
仵作验尸官之流,许停舟见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从前他在原州通判手下做书记官,专门观察过仵作们验尸。
这一行当最集中的特点便是手部粗糙。在验尸时,常常需要以手触摸尸体,要不断清洗,所以皲裂是常有的事。
且尸体腐烂的臭味不易消除,需要使用大量芫荽清除气味。久而久之,仵作们身上便沾染了芫荽的味道。
这两条最基本的特征,虽然见“张大人”手背确实粗糙皲裂,但其身上并未半点芫荽味道。况且虽身形不矮,人却十分秀气清瘦,并不像日常能搬动尸体的模样。
再者,就算是伤的再严重,岂能劳动连屋子都不自个儿打扫的小侯爷来扶?
白日里那姿势甚至说不上是扶了,“张大人”几乎将自己的身体全倚靠在衡沚身上,将小侯爷当做根拐杖使了。
“好不好这一口,那我得扒开看看才能知道啊。”说着,许停舟的手便要伸向阿姀衣领而来。
手臂抬起的风甚至都没扫过阿姀的发梢,月光下许停舟高抬的手臂,就钉住一般停在了半空中。
“啊!——”
“小点声儿。”声音如冷水酿酒般的声音,便从许停舟身后传来。
衡沚个儿高,其实是没遮住的。衡沚大半张脸背着光,几乎看不清是什么神情。不过语气里冷,这么看着也够渗人的。
许停舟带有非分之想的那只手腕被衡沚扼住了腕骨前侧,稍稍一用力,便疼得他动弹不得。
他是靠笔杆子吃饭的,这右手万一被捏废了,后半生的富贵便就此断送了。
于是许停舟只好咬牙噤声,眼下腹背受敌,万分不得冒失。
“扒开看看谁啊?本侯夜里困倦,没太听清。”小侯爷久违地不爽,手下一扭,便听得“咔哒”一声响,送了许停舟点皮肉之苦。
许停舟的右手腕以怪异的姿势扭着,见他疼得垂下汗,阿姀心中大概清楚,是给人弄脱臼了。
阿姀抬头,看了看几乎隐在阴影里的衡沚。小侯爷虽几乎面无情绪,脸皮却比屋外的夜色更黑点。
“许大人,你现在可以坦白,半夜到这来做什么了吧?”阿姀的声音也冷下来,一点架子没端着,曲腿坐在床上。
“你……你们,你们那我当傻子似的,既然根本没想着好好遮掩,还不许我自己探探究竟吗!”许停舟那副温润的假君子模样也疼得端不住了,结结巴巴却不无悲愤地控诉。
“所以你明明怀疑我是女子而非仵作,还是预谋半夜里私闯我的寝间,行下作的办法来验证你心中的想法。”阿姀从床榻上摸出一柄长刀来,有点费劲地将刀鞘抵在许停舟的颈下。
话说小侯爷那时搭好了床帐,要装模作样地回去沐个浴等熄了灯再悄悄回来。
走之前,便抽出这把长刀,留给了阿姀。像凭空变的,根本不知道他之前将刀放在了哪儿。
阿姀与这刀,可谓是旧相识了。它的刀身有三指宽,刃三尺三寸。雪白冰冷的刀锋削铁如泥,是鲜见的好兵刃。
召侯出殡那天,这柄刀就横在她脖颈上。
后来倒是不多见了。小侯爷袭爵,渐渐收了锋芒,见人也不带刀刃了。
它的主人如今便在后面的圆凳上作者,手肘一收,倚在圆桌上。
“说说你的推断吧,许大人。”
许停舟想过这人有点衡沚做靠山,可没想到衡沚竟听话到连随身的利刃都能任由这女子摆弄。看来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不对,是他根本没往对的地方想!
许停舟将一番现状在脑海中快速过筛了一遍,忽然想透彻了。
“原来是这样。”他抬头看了阿姀一眼,“你根本不是仵作,你是召侯夫人。”
哎,这就对了。
来恪州前,许停舟便见自家主公总是愁眉不展欲言又止。送行时吞吞吐吐对他说,与召侯夫妇有些渊源,见面替他带声好。
那时许停舟根本没当做一回事。因为按常理来讲,办公务又遇上这种阴晦尸体,离奇命案,怎么会带上夫人前来呢?
是以白日里第一眼见到阿姀,许停舟只是有些怀疑。而后三人一同陷入了对尸体伤痕的探查,他就把这件事忘了。
直到收拾好房间临走时再看了一眼,才重新想起这番不对劲来。
没想到这召侯确实不是寻常人,这召侯夫人瞧着更不像寻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