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蜀中做什么?”他想了想,问。好歹算是个轻松的问题了。
阿姀以前就听说蜀中好风光,民风也爽朗。最重要的是美味颇多,是个安居的好地方。
虽然是蜀中侯王宣素来同都城不对付,不过她也没同都城对付过。
再隐姓埋名一些,应该是不会叫人发现的。
“大崇处处风光,当然是去见识见识。万一碰上什么缘分,兴许就留在那儿了呢。”
听说蜀中有一种独特的暖锅,一边烹一边吃,阿姀早就想试试了。
看她语气满是向往之情,衡沚不觉敛了眉。
“总之。”阿姀背着手,“我不仅不会低估自己的能力,也不会低估世子的能力。”
说这话时,她的眼中莹亮恒定,“我还相信,世子绝不会屈居小小恪州,宏图几何,自是不可估量。”
然后老成地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回去了。
衡沚:……
本以为是狼狈为奸的谋算,这一席话突然说得这么昂扬,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俩是什么朝廷栋梁国之肱骨呢。
——
书房临时给了阿姀征用后,云鲤在外头守了两天。
主子说里头有要事,叫他们看好书房门,鬼祟的人一概抓起来。因为是亲近的侍从,她和云程才被允许交替守门。
新夫人此刻正捋起袖子,蹲在地上将那日抱来的碎石头磨成粉。榔头在她手中像是绣针一般灵巧,一锤下去碎石头又碎成了均匀的小石块。
阿姀抬头的功夫,瞧见门槛上云鲤半张圆圆的脸,不由招手,“云鲤,进来进来!”
云鲤蹭蹭蹭跑了进来,忍不住问,“您这是在做什么呀?为何不叫云程来做体力活儿?”
鉴于也不能明着声张作假,阿姀就简略道,“有些颜料不好买,所以只好买点原料回来自己动手了。”
“做颜料?您会得真多啊。”云鲤听了,很有些惊讶。
云鲤对这个新夫人有十足的好奇心。虽然那日府中来人,她才见到阿姀,却感受到她亲切明朗,做事有条不紊,并不似浣衣女的身份。
不过主子要成婚了,以后便有的是机会探明这些,不急于一时。
云鲤年纪不大,也是少女心性,爱热闹和喜欢的人凑在一起,所以才自请到书房来。
阿姀也很喜欢她,所以云鲤很快便在这儿找到了己所能及的事,十分欢快地搬起砖来。
衡沚在侯府忙了几日盘账回来,方进了书房的门,便见云鲤匆匆忙忙去换一盆洗笔的水。
礼都行得潦草,让他看得挺稀奇。
“倒是没想到,你和云鲤这样好。”扯过一张凳子来,衡沚衣袍一撩,坐在了阿姀工笔的长桌一旁,监工似的。
才开始打线稿,阿姀沉淀得很心静,落笔轻缓,连说话的声音都轻了。
“我以前有个侍女,跟云鲤一样招人喜欢。”她一低头,碎发便悄悄垂下来,将耳朵遮住,“比我小一点,还没桌子高就派来服侍我,一到冬天就裹得像兔子一样。”
思及此,阿姀便不由笔头一顿。
生怕临错了线条,赶快调换了握笔姿势,“可惜见是见不到了。”
纸上仕女栩栩如生,阿姀侧身示意衡沚来看。
室中安静,听得见衣料摩擦的声音。衡沚上前来,只是没看画,在等她说下文。
“后来让我皇叔打死了。”
这件事憋在心里,已经挟持了阿姀两年。从前没有人问过她,她也不曾提起。
若不是看到云鲤,突然想起她的小侍女,皇宫之中人如草芥,就无人记得她断送在永宁门外的生命。
衡沚垂眼看她。
这是大崇唯一的公主。
自她爷爷辈起,不知为何,登基了的帝王再无所出。武安帝潜邸时的两个儿子,便是她父亲与如今登基的新帝皇叔,是几十年来大崇最昌盛的皇嗣了。
阿姀是先帝于潜邸时所出,皇后那时还是太子妃,一朝难产,自此后也再无所出。
大崇立朝的规矩严,不许皇子们沉湎声色,一般也不能纳妾养外室。直到先帝登基,后宫扩充妃嫔,竟也没再有皇嗣降生。
如今的新帝就更离奇了。他在潜邸时,便被当时的王妃一纸休书休弃了,永王妃怒言宁去尼姑庵一辈子吃斋念佛,也绝不再踏入王府一步。也算是震惊都城的一件大事。
后来眼看着自己的皇兄重病将崩,经营着夺了皇位,如今也无所出。
独生的皇女,连留下自己侍女性命的权力都没有。
衡沚随便扯开了话头,“疑人不用,怀先生授业,我自然是敬服的。”
你看,你让他看画他要听故事,你给他讲了故事他又看画。男人呵。
“三个月很充裕,甚至提前交差也可以。颜料和线稿我同时进行,只是做旧少不了得两三日罢了。”
可面前这人像入定了似的,半天没作声。
阿姀手一翻,怪异地用笔头戳了他一下,“你不如出去发呆?”
那双眼才慢吞吞移到阿姀身上。
之前从没仔细看过,衡沚的眼睛竟然不是纯黑的。在正午的日头底下,有些很深的琥珀色隐在瞳孔深处,凑得太近时,尤其看得明显。
“我不操心。”衡沚退开了一段距离,弯腰将几支滚到地上的笔捞起来,放在笔洗里轻轻涮着,恢复一贯散漫的样子,“近日有场酒要去,在想着怎么讨你个人情,求阿姀给我做个掩。”
笔锋散在水里,浮浮沉沉。
一如阿姀听见这话时浮动的心。
“所以。”
衡沚抬眼。
“你爹刚下葬三天,你就要出去喝酒了。”阿姀刻意重读,“十里八乡都没世子这样的大孝子吧?”
衡沚:……
“比不上公主,随便找个坟头都能哭爹。”
(本章完)
作者说:作者无话可说qaq,白菜才长了新芽芽就被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