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她又请假去医院看望李伯,临出门时她想拿着合同,不过又觉得这时候跟韩昭说这些不合时宜, 她犹豫了一瞬,最后又放下了。
李伯的身体也确实像医生说的那样,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楚叶到病房的时候李伯甚至没有力气抬手,他虚虚地睁着混浊的眼珠, 里面是饱经沧桑的柔和。
楚叶轻轻来到床边,和韩昭一左一右的坐到小板凳上,李伯扭头, 视线在两人脸上扫过, 怎么也看不够。
又过了一会儿,有护士进来,跟韩昭打过招呼后,轻掀薄被,将李伯身上贴着的线头取下来, 霎时间,一旁的仪器发出尖锐地鸣叫,护士神色不变, 直接按在了关机键上, 顿时, 鸣叫声停止,满屋寂静。
护士收拾好线头,帮李伯掖了掖被角后, 提着监护仪走了出去。楚叶在一旁目睹这一切, 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念头。
很快, 不好的念头凝成实体,一切都像是做梦一般,韩昭去医生那里办理了出院手续,还租借了一辆轮椅和汽车,他将李伯抱起,嘱托楚叶帮忙把轮椅推下楼,三人坐着车,回到了鱼塘。
等汽车停在大路上,再往里也进不去时,韩昭看了看不太平的路面,思索了一番后,弯下腰,将李伯整个人打横抱起,迈着平稳的步子往鱼塘走,楚叶见状也赶紧推着轮椅跟上。
等到了小房子前,韩昭将李伯平稳放在轮椅上,轮椅正面对着鱼塘,清风徐来,泛起水面涟漪,周围树声簌簌。
接着他转身去了屋里,随后拿出一张薄毯,轻轻盖在李伯身上,随后犹觉不够,又跑到屋后取出凉棚和板凳,做完这一切后,他示意楚叶坐下,自己也挨着李伯坐在一旁。
楚叶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奇怪的是心中原本不安的念头不知何时消散,她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后,心中反而没有了难过,只想着好好地送人最后一程。
李伯静静的任由韩昭做好这一切,也许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他脸上不见在医院时的虚弱,红润的气色重新浮上脸颊,原本混浊的眼珠竟透露出几分明亮来。
楚叶在一旁打量他的样子,心中突然想起了四个字:回光返照。她侧头看向韩昭,他似有所感,视线也看了过来。随后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楚叶的心一片冰凉。
他俩的小动作李伯并不知道,他只是扭头看了看楚叶,随即开口,“……小楚,咱们认识时间短,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不管因为什么跑这么远,以后都要好好的……自己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他语气很轻,却把这段话说的格外坚定,楚叶只觉心底酸涩,有一把小手紧紧握着心脏,让她呼吸都有些不畅,她眼中盛着眼泪,忍着不让泪水落下,随后在脸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大大地点头。
李伯随之笑了,笑得像黎明时树叶上的露水,转瞬即逝,微风吹过大地,带动他半白的发丝,他伸手,枯黄的手指落在韩昭头顶,轻轻摸了摸。
“虽然这么大了,你在我心里还像个孩子一般。”说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出声,甜蜜也挂在嘴角,他满眼慈爱,手指随之落在韩昭脸颊,轻轻地捏了一下,继续说,“等我死了,你想怎么处理都行。不过……以后把那些不好的习惯都戒了吧,我怕你以后出事没人给你收拾烂摊子了。”
“哪里会那么吓人?”韩昭难得地反驳,神色没了以前的张牙舞爪,反而多了几分温情,人也柔和了不少。
“怎么没有了?”李伯也笑,“以前啊……你每次回来跟我说赌bo的事,我这心都揪着放不下来,生怕哪天你被人打了送监狱了,我就想着我还得撑着,万一你出事了,我还能给你兜着。”
他的手从脸颊落在韩昭肩膀,这肩膀,以前是小小薄薄的一片,夏天的时候穿着卡通短袖,就好像是一根树枝挂了片布,孤零零地飘摇着,那时候自己蹲下来跟他说话,小小的人仿佛一根指头就能戳倒。
只是时间跑得太快,明明这人就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怎么转眼间,自己的手掌竟然不能覆盖他的肩膀。
“……好啊,你也长大了,以后就别回来了,去香港找个正经的事做,以后啊……”李伯语气越来越轻,就像一支蜡烛燃烧到了最后的时刻,尽管它还在努力散发明亮,但这已经是拼尽了全部的结果,人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烛火用尽了蜡油,转化成豆大的亮光,最后,甚至豆大的亮光也不能维持,“噗嗤”一声,只余一缕青烟飘散。
“……以后啊……娶妻生子……跟我说一声……我也,安心。”字眼落下的瞬间,李伯的手掌也从韩昭肩头滑落,无力地沉沉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