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坐在墙边的人大半个身体笼罩在阴影里, 只有屈起的腿稍微现于门口映进来的光。
苏冶的呼吸一瞬间完全冻结。
熟悉的声音从那片阴影里传出,狼狈又喑哑,夹杂着一些奇异的痛苦情绪, 与平常的声调大相径庭,但足以让苏冶听出这声音有多么耳熟。
这是刻进他心底,甚至化作幻听,萦绕于他耳边的声音。
苏冶的双眼不受控制地睁大,眼神发飘, 拼命看着屋内。
这间禁闭室似的房间无窗无门,除了他微微推开的门缝,其余地方一片泼墨似的黑, 视觉功能像是被全部剥夺, 伸手不见五指。
然而这间黑梭梭的房间多出了一束光,源自苏冶手指搭着的门。
苏冶为这间房间带来了光。
可苏冶本人心里却升起好大一股恐慌,甚至想要转身夺路而逃,
如果说现于光内的修长双腿还不足以让苏冶认出坐在里面的人是谁,那么那道低哑的声线就是一个最明确不过的提示。
里面的人叫他“水水”。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 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亲昵暧昧的爱称。
因为这原本就是那个人取的。
答案已经摆在了他面前,只等他揭开。
可苏冶不敢,他只能睁着眼睛, 自欺欺人地望着那片无边黑暗, 整个人不由自主小步后退, 以躲闪的姿态试图离开那片阴影。
“喵呜。”
那只纯黑色的大猫就立于那个人的腿旁,一双猫眼亮晶晶的,仍然蒙着痛楚之色, 但却似乎满眼祈盼地盯住苏冶。
苏冶觉得自己在这种视线里动弹不得。
他的视线微微挪转, 转向上半身笼罩在阴影里的那个人。
阴影太黑太重, 苏冶看不见那个人是不是以同样的眼神凝视着他。
精神体的情绪源自本体,本体想要遮掩的情绪会以最直白的方式在精神体上得到体现。
苏冶曾经偷偷学习过关于哨兵的一切,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可缅因的猫眼越亮,苏冶就越是觉得自己难以呼吸。
男人叫出一声“水水”后就没了声音。
房间里回荡着低哑的喘息,夹杂着苏冶微不可查的发着抖的呼吸。
缅因仍旧在望着苏冶,似乎是在翘首以盼苏冶的下一步的动作。
“不不是。”
苏冶觉得自己思绪已经混乱到爆炸,他追着缅因出来,担忧着附近有负伤者,但从来没想过那位负伤者会是席玙。
只存在于他幻听里的席玙忽然出现,隔着遥遥五年,以完全不同的姿态靠墙坐着,似乎疲惫又痛苦不堪。
听见苏冶的声音,阴影又动了动,“水水。”
这句不同于上句句尾里的疑问,而是一种肯定式的陈述。
这种语气让苏冶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我不.”
苏冶慌乱后退,嘴里又急又快地说出不成句的话,退后的时候忙乱碰到了身旁那扇禁闭室的门。
大门随着苏冶的动作一下子敞开。
光线变大,变明亮,成千上百倍地从苏冶的身后挤进来,将屋内的场景照耀的一览无余。
苏冶僵住了,无法再自欺欺人。
这些光线甚至没有留给苏冶缓冲的时间,瞬间就将那轮阴影照了个清楚。
席玙坐在墙边,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屈起,穿了一身黑,衬衫领口被胡乱抓开,崩掉了扣子。
血红可怖的抓痕从领口下看不见的地方一直布满脖颈,鲜血丝丝缕缕,将深灰色的衬衫打湿成更深的颜色,
席玙那头微卷的黑发也变得很凌乱,垂在他低垂的脸侧,随着呼吸摇晃。
苏冶的心几乎立刻揪了起来,挪不动自己的脚,犹如被死死钉在了原地。
席玙很费劲地抬眼,终于看清了眼前。
无边无际的明亮白光,刺眼夺目。
苏冶逆光站在光芒里,身体仍旧高挑挺拔,面容被光映得模糊不清。
像来迎接他的天使。
席玙笑了起来,笑得很恍然,看起来神志不清。
“水水,你怎么不过来?”
“水水”动了动,似乎想要上前一步,但最终却仍旧在门口停下。
席玙意识不清,向光芒伸出手。
“水水,来我身边。”
苏冶那口吊在胸口里的气息终于吐出,跌跌撞撞地走向席玙,单膝点地蹲了下来。
旁边的缅因强打起精神,晃了晃尾巴,随后化作一道光芒,消失不见。
“席玙.”苏冶手足无措地伸手,指尖碰到了席玙的伤口,席玙立刻低嘶了一声,苏冶赶紧慌忙停下动作。
席玙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席家有权有势,不可能让席玙遇到过分危险的事。
“水水。”
席玙又叫了苏冶一声,反握住苏冶缩回的手,眉头因为疼痛紧锁着,但嘴角扬起,笑得十分满足。
苏冶来不及去想五年后的席玙为什么一点情绪都没有,当务之急是席玙身上的这些伤,必须要及早处理。
那些伤口像是抓伤,血迹斑斑,有些地方甚至留下了抹不去的伤疤,看得苏冶仿佛自己的脖颈也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你等等,我去找东西来包扎。”苏冶急得额头都冒出了汗,转身就要往门口走。
然而他的手没能抽出来,席玙死死握着,没有放开。
席玙的力气很大,用了十足的劲儿,攥得苏冶手腕骨头都跟着疼。
“唔!”苏冶吃痛,条件反射地小声哼了一下。
抓着他的那只手闻声立刻松开了一点,但仍旧圈着他的手腕,不肯放开。
苏冶在这种急迫的环境下感觉席玙这幅样子很熟悉,正像之前缩在墙角里嘶嘶哈气的那只漂亮缅因。
安安静静地停留在角落,忍着疼痛,沉默又固执地不肯从苏冶身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