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见屋里没有反应,房门又被敲了两下,这次的力度重了一些。
白卉终于回神,微躬的后背随着他本人深呼吸上来的一口气挺直,像是忽然抽离了某种状态,又像是刚从一场梦境中惊醒。
白卉掀开被子,但还没有下床,他一只手撑在床边,脸上表情还有些茫然,眼神仿佛刚睡醒,懵懂而空泛。
“请问是哪位?”
门外传来声音,“我,谷阳。”
白卉抓着被角的手腕很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不像是颤抖,更像是不受控制的膝跳反应。
他下床,甚至忘记了穿拖鞋,走向门边,双眼微睁,仿佛确定什么一般,又问了一句。
“谁?”
“我啊,你同桌,白卉你开开门。”
孔文彦紧紧盯着苏冶的脸,看见苏冶的空茫的眼神深处爬上一些细密的困惑,但这种困惑却一下子点亮了苏冶,让他立刻生动起来。
困惑之后,白卉的眼下开始有些隐隐发红。
白卉隔着一道房门站在客厅里。
他像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快速回到床边,迅速牵平被子,穿上拖鞋,又低头拽了拽自己的t恤,甚至伸手徒劳地想抹平袖口的皱痕。
白卉似乎很着急,和刚才茫然的状态大相径庭,甚至急得额头出了一点薄汗。
袖口的皱痕怎样压都压不平,白卉仿佛害怕让谷阳等太久,只能踩着拖鞋走向门边。
他的手指刚碰到老式笨重的门锁,忽然又烫着般,一下子缩了回来。
一旁的总监已经看得入了迷,晃眼瞧见孔文彦手压在大腿上,脑袋前倾,眼睛眯了起来,仔仔细细地看着苏冶的一举一动。
孔文彦已经在心里打消掉了苏冶“偶像出身”的标签。
没有其他原因,因为苏冶的表现力实在是太强了。
每一个动作,似乎都酝酿着情绪,且富有层次,牵动人心。
就比如刚才碰到门锁又缩回的手,孔文彦非常想知道苏冶为什么会这样。
而苏冶的下一步动作又到底是什么。
孔文彦的眯起的眼睛忽然随着苏冶的动作而睁大。
白卉的那只手缩回后,又窸窸窣窣地摸上自己身上的t恤,但并没有像刚才那样牵衣服。
那些细长的手指抓着松垮的领口,试图拽紧,来挡住自己身上的淤青和伤痕。
可衣服太旧了,无论怎么拉,他身上那些急于想藏起来的东西仍旧一次又一次地暴露在空气中。
百般尝试无果,白卉的手垂落下去。
刚才因为深呼吸而挺直的肩膀倏地垮了下来,仿佛这具身体吐出了一口气,支撑着他的东西再一次消散。
白卉低声说了句“来了”,手指不听使唤似地,拨弄了两次插销才打开门。
“好,可以了!”
孔文彦出声,苏冶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身体,转身鞠躬。
“难怪是季导推荐过来的人。”总监感慨了一句,真心实意。
表演的太细腻了,一举一动都耐人寻味。
孔文彦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满意的神情。
“我想问的挺多,但我挑一个我最想问的问题。”
“今天这场试镜,其他演员都会选择在书桌前以学习状态开始表演,只有你一个人选在床上,为什么?”
苏冶礼貌地又鞠一躬,给出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白卉在这一段的情绪,应该是混沌又迷茫的状态。”
苏冶怕自己说的太模糊不清,又补充了一句,“就是那种分不清自己是谁、在哪里、在做什么的状态。这种状态下的白卉不会想到学习这么积极又现实的事。”
苏冶慢慢想着。
白卉也许会幻想自己是一朵,是一株草,是可以抛下现实而无欲无求的一切事物,但唯独不会是“白卉”这个人本身。
因为这个身份带给他太多苦痛。
孔文彦嚼了两遍“不会”这个词,背往后一靠。
“你说的非常肯定啊,好像笃定了白卉一定会这样。”
苏冶回神,嘴巴张了张,马上措辞出声。
“不抱歉孔导,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种看法。”
苏冶担心孔文彦会不快,但道了歉后思考着,补充了一句。
“对于我来说,如果我是白卉的话,我就会是这样的状态。”
孔文彦脸上严肃的表情散去,笑了起来。
“别紧张,其实我很赞赏你的那句‘不会’。”
总监在旁边轻轻点头。
“你的说法让我感觉站在我面前的就是白卉,所以他才能说得这么肯定,因为他给出的答案完全出自他自身。”
孔文彦低头,终于用笔写出今天的第一个勾,勾在苏冶的名字旁。
“我非常喜欢这种演员和角色融为一体的状态。”
孔文彦伸出手来,“苏冶,你很优秀,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和我一起合作。”
苏冶怔忡了一瞬,半晌后露出笑容,伸出手来稳稳当当接住。
“谢谢您。”
“哥,你是我的神,你以后就是我唯一的哥!”
沈萌兴奋的不行,回程路上要不是在开车,只怕是要上蹿下跳挂在信号灯上。
苏冶和席玙坐在后座,闻言有些笑了起来,“哪有那么夸张呀,本来试镜的人也不多。”
总共五位,五分之一的概率,怎么看都不小。
“那不一样。”
身旁席玙动弹了一下,往旁边挪了挪,让自己坐得离苏冶近了一些。
“对于孔导来说,只有零和百分之百的差别。”
苏冶抿着笑。
沈萌夸他,他最多会觉得有些夸张。但席玙夸他,却会让他很不好意思,一颗心害羞得砰砰直跳。
“真会说话。”苏冶掩饰似地望向窗外,但手却悄悄摸到席玙的手指,握在掌心里,温柔地捏着。
自从试完镜后,席玙的情绪就有些低。沈萌看不出来,但苏冶一下子就察觉到了。
得知苏冶被选中的时候,席玙也高兴了一瞬,但之后又落了回去。
“小萌,你送我到席老师家就好。”
沈萌还在叽里呱啦地兴奋着,听到后兴奋情绪立刻收拢,因为收的太快,还不小心嗝了一声。
苏冶在后面小声地笑。
席玙微微抬眼,摆出惯常的懒散态度,低声道:“去我家?”
苏冶不吭声,一只手抵在车窗边撑着脸,另一只手缩到席玙的掌心里挠了挠。
席玙握紧,心情好了一些。
到席玙家,苏冶研究了下料理台上崭新崭新的咖啡机,亲手泡了两杯咖啡,转身和身边的人开口。
“席老师,要不要喝呀?”
席玙全程跟在苏冶身后,苏冶去哪他去哪,仿佛苏冶才是这家里的主人,他是跟着苏冶过来作客参观的客人。
“苏老师,晚上喝咖啡会不会有点不太好?”席玙语气似笑非笑。
苏冶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
“算了,那还是不要喝了,你本来睡眠就不好——”
苏冶刚准备转身倒掉,被席玙轻巧拿过,顶着苏冶不赞同的目光喝了一口。
“没关系,苏老师陪我。”
苏冶那双眼睛弯起,拉着席玙坐在黑色真皮的沙发上,双腿交叠翘着,悬在空中的脚尖无声地打着节拍。
席玙安静地盯着苏冶露出一截的脚腕,还有脚腕上已经不太清晰的细微疤痕。
他的视线里,苏冶那截随着节拍上下摇晃的雪白脚腕忽然动了动,脚尖蜻蜓点水似的碰了下席玙的小腿。
“怎么不开心呀?”
席玙内心不由得再次感慨于苏冶对他人情绪的敏锐感知力。
见席玙没出声,苏冶脚尖又伸过来轻碰一下,还蹭了蹭他,仿佛无声催促。
“水水演得太好了。”
席玙放弃隐瞒,低声开口。
苏冶的腿蜷起,坐在沙发上转过来,歪着头,正对着同样侧坐的席玙,点了点头,仔细等着席玙继续开口。
席玙很难不联想到那个小猫表情包,只是现在他的情绪不太能提得起劲。
“你演的太好了,我怕你会因为剧本又重新经历一遍不开心的事。”
席玙回忆着,他当时就在会场外,看到了苏冶全部的表演。
苏冶望向半空中的眼神,让席玙久久不能回神。
“水水,你当时坐在床上在看什么?”
苏冶“嗯”了一会儿,“我在看灰尘,就是空气中的那些。”
席玙忍不住问,“为什么?”
苏冶下巴抵着膝盖,慢慢筹措着语言,好让自己的想法能够完整传达给席玙。
“嗯我在想,这些灰尘虽然很小,很不起眼,但只要有阳光照进来,你就能在光里看到它们活动的踪迹。”
苏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觉得和我还挺像的。”
席玙抱住他。
“你不是灰尘,你是雪,细小但漂亮的雪。”
苏冶埋在他的怀里,闷声道:“但是有太阳的话,雪不就化成水了吗?”
“所以你是我的水水。”席玙忍不住去亲吻苏冶的额头,“我做你的太阳,好不好?”
苏冶没出声,席玙猜测他可能又不好意思了起来。
但半晌,苏冶开口,声音极小。
“你一直是。”
孔文彦是效率派,电影很快开机,力图能够在春节前完成第一轮摄制。
苏冶很久违地进入了忙得脚尖不着地的状态,这两天几乎和席玙一起泡在了剧组,连家都没回过几次。
“哥,下一场下午两点开始,咱们先休息一会儿。”沈萌心疼地递了瓶水。
苏冶接过水,随手拨了下耳边的黑发,颇有些恍然。
他很久没有留过短发了。
进剧组后,造型师剪去了苏冶的长发,做成了偏长的少年发型,染黑,苏冶的发梢在阳光下会泛起桃心木的颜色。
苏冶当时做完发型,一转头就被席玙直勾勾的眼神给吓了一跳。
“不过哥,这个发型好适合你哎。”沈萌看见苏冶的动作,又忍不住吹起彩虹屁,“真的太好看了!显得你皮肤更白了,而且太有学生气了吧!”
沈萌比划了一下,“哥你现在看起来感觉比席老师还要小点!”
苏冶笑了起来,干净漂亮的眉眼在黑发后带出一些书卷气。
“哪儿有这么夸张,我比他大两岁呢。”
“哥不信我,也要信孔导的话啊,孔导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苏冶笑着摇摇头,望了眼楼下。
“他还在拍吗?”
沈萌点头,“应该还要一会儿,哥放心吧,席老师拍完肯定会来找哥的。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苏冶点头,望着沈萌兔子一样的离开的背影。
他坐了会儿,感觉胃有点不舒服,起身叫住一个工作人员,“不好意思,请问这边的洗手间在哪里?”
这场拍摄地在旧房的五楼,苏冶不太熟悉,而且周围房间几乎全部堆了道具和器材,他怕自己乱走迷路。
“啊,苏老师,在这边,我带您去吧。”
一直在旁边待机的一个场务过来,胸前挂着工作牌,笑眯眯地停在苏冶身边。
周围的其他人都很忙,苏冶不想太过打扰其他人,道谢后跟着场务往另一边走。
远处路过来两位工作人员,看着苏冶离去的身影一愣。
“嗯?苏老师是去哪儿啊?”
“刚才好像听到说要去洗手间。”
其中一位疑惑地看向同伴。
“可是.洗手间根本就不在那边啊,那边是危楼,挺危险的。”
(本章完)
作者说:席玙内心:黑发限定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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