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沉醉。
苏冶捏着手机, 席玙加上他好友之后的提示振动仿佛还残留在手心的触觉里。
他回过神,想拿起来看一眼,席玙站在前面又开了口。
“之前你说让我等等, 那现在有空了吗?”
苏冶有点没反应过来,迟钝的大脑思考了一下后,才想起来是在化妆室里造型师提到他后脑勺那条旧疤的事。
苏冶脸上的怔忡收起,抿了下唇,把手里的手机塞到外套口袋里, 好好抬起头来看着席玙。
“嗯,有空了。”
席玙没再出声,静静等待苏冶开口。
他回想着今天来剧组的时候, 在停车场里蹲到苏岚的事。
苏岚见到他时吓了一大跳, 席玙猜测苏岚吓成那样,既有没想到旁边的车里蹲着人的原因,也有看到蹲她的人是席玙的原因。
不过当时苏岚脸上惊吓的神情也就是一瞬间,很快就恢复回去,变成了然的模样, 甚至看到席玙还点了点头。
“我猜到你肯定会来找我。”
这是苏岚当时对席玙说的话,席玙对此没有表示什么。
两个人在酒店旁边找了家私密性很好的咖啡厅,面对面在卡座上坐下来。
苏岚一坐下, 就很怅然地叹了口气。
席玙对苏岚不算陌生, 苏家一家不在南市, 只有在南市上学的苏冶,和在南市发展事业的苏岚在这边。因为苏冶的缘故,他见过几次苏岚。
诚如苏岚所说, 她确实知道席玙迟早会找上她。
因为席玙几年前就找过她。
在苏冶走之后, 席玙短短的时间内压根就缓不过来神, 不明白苏冶为什么不告而别,更不明白为什么苏冶切断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同团的安思嘉和江从风也备受打击,尤其是队长安思嘉,发现联系不上苏冶后消沉了好一段时间。
席玙不是一个能干坐着等的人,在百般无法联系到苏冶后,立刻找上了苏冶的小姨苏岚。
苏岚那时候已经在筹办自己的娱乐公司,但还在起步阶段,各方拉投资走关系很忙,席玙按捺着情绪,蹲了很久,才在苏岚的公司附近蹲到她。
当时苏岚也是一脸惊吓的神情,惊吓之后是了然,说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
‘我猜到你肯定会来找我。’
回忆应该是线性的,按着时间的次序捋直下来。但一旦碰上苏冶的事,席玙就觉得自己像某个科幻电影里的主角。
过去,现在,未来,交织在一起,让人情绪不可控制地混乱。
他记得他那时候很直截了当地问了苏岚两个问题。
苏冶去了哪儿。
苏冶为什么要走。
但当时的苏岚表情很为难,听了席玙的这两个问题后迟迟没有作答。等咖啡彻底凉了下来,才坐在席玙对面张口。
可能是席玙当时的表情太恐怖了,苏岚第一句话说的是“你别恨小冶。”
席玙没出声,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苏岚似乎不太愿意提及太多,只是反复地说苏冶的状态不好,不太能继续支撑男团的高强度工作,却始终不提苏冶为什么要走。
这让席玙觉得很可笑。
他耐心蹲苏岚的那几天,打听到苏岚虽然忙,但也不至于忙得完全不能见人的程度。
说白了,苏岚知道他会来,所以也一直在躲他。
席玙不明白为什么要躲,只有心虚的人才会做这种事。
五年前的那场谈话,苏岚到最后也没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只是不停地向席玙道歉,但那语气又不像是在替苏冶表达歉意,反而像是一种沉重的无可奈何。
席玙在那之后,再也没见过任何和苏冶有关的人。
五年后,他又和苏岚面对面坐着,不是同一家咖啡厅,心境也完全不同。
“苏阿姨,当时苏冶到底是因为什么退团的?”
苏岚这次没像五年前那样顾左右而言他。
“小席,你应该也知道小冶身体有问题吧?”
席玙点头。
他知道,因为他寸步不离地和苏冶生活过整整一个星期。
“小冶他”苏岚捏了下咖啡杯的杯柄,“他有很严重的诱发性哮喘。平常还好,但谁都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复发。星立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劝他退团的。”
“不是他不想联系你们,是退团的合约很严苛,五年内不允许上镜,也不准联系队友,避免影响到新成员后续的发展。”
苏岚喝了口咖啡,“再加上,小冶不声不响退了团,这件事在你们的角度看来一定无法原谅,就算试图联系你们,除了破坏合约不说,恐怕也得不到什么让人愉快的结果。”
席玙的声音很冷静,但手指同样掐紧。
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合理,也让他内心相当不好受,但还是无法完全说服他。
“星立不至于因为哮喘就劝退一个大势成员。”
苏岚的肩膀忽然微垮下来,像无声地叹了口气。
“嗯,确实不至于。”
席玙看着她,“所以呢?”
苏岚没有回答,反而忽然抛出一个问题。
“小席,你是不是觉得小冶很胆小,觉得他不够信任你们,出了这种事甚至不找你们商量,直接一个人签下了这个合约?”
席玙没有否认。
苏岚又叹了口气,“我不会反驳后半句话小冶很多时候确实缺乏对他人的信任,但前面半句是绝对没有的事。”
她抬头,很认真地看着席玙。
“千万不要觉得小冶胆小,也许从你们的角度来看不是一回事,但对小冶来说,那个合约一定是他人生中做过的最勇敢的决定之一。”
苏岚后来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可能是带着一种对席玙的歉疚和补偿心理,和席玙说了很多他原本不知道的事。
“你也知道小冶迷糊,本来不怎么会照顾自己的,出国后吃不惯外面的东西,后来倒也自己学会了做菜,去中超的时候不知道老抽和生抽有什么区别,还发消息过来问我。”
苏岚说着,眼圈红了。
“本来打个电话就行的事,他总是觉得会打扰到别人,只肯发微信。我当时正好在忙,一个多小时后才看到回复他,你猜他怎么着?”
席玙觉得自己的喉咙很不舒服。
“他一直在超市里等着。”
苏岚微愣,揩了下眼角。
“哈哈,小席你怎么猜到的.”
苏岚分享了许多许多。
“后来他会做菜了,算不上特别好的家常水平。每次我问他吃了什么,他就会很认真地拍照发过来给我看。”
如果苏岚发消息时苏冶没在吃饭,苏冶就会等到下一顿的时候拍下照片,发给苏岚。
“你说他迷迷糊糊的,这些事倒是意外地记得很清楚不过也可能是一个人在外面太寂寞了吧,没有几个能说话的人。”
苏岚甚至拿出手机,找了几张当时苏冶发过来的照片给席玙看。
照片里的餐具很漂亮,带着彩绘和奇形怪状的各种工艺,颜色明快,没有一碗一碟是成套的,随意地摆在桌上,有种混乱无序的生活感。
菜色如同苏岚所说,普通的家常菜水平,有些菜做的还不错,有些则有点四不像,不知道是不是放错了调料,黑乎乎的像是刚捞起来的酱菜。
那些照片中,出镜最多的就是耗油生菜。
苏岚像那种兴致勃勃地与外人分享育儿经验的家长。
“他就这道蚝油生菜做的最好,我估计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小冶总是会做这道菜。”
有一张照片与其它不同,那张图里苏冶也入了镜,是一张自拍。
席玙忍不住凑近了一些。
照片上的苏冶穿着相当厚实的大衣,脖颈上围着一圈很眼熟的蓝色羊毛围巾,头发长短与现在完全不同,只到和脖颈齐直的长度,颜色还是很浅淡,但看起来柔软顺直,发梢贴着围巾鼓起。
这个发型显得苏冶很乖巧,看起来像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和席玙看到过的那张苏冶学生时代的证件照的气质很相似。
偏分的刘海细碎搭在苏冶的眉眼前,那双眼睛微微弯起,嘴角上扬,没有举着手机的那只手伸到脸旁,比了个“v”。
苏冶身旁的桌子上是他自己鼓捣出来的那些家常中国菜,四菜一汤,看起来很丰盛,旁边还有一小盒贴着价签的速冻切件奶油小蛋糕。
席玙看着算不上太精致但十分丰盛的菜色,“他和别人一起合租吗?”
这个量不是一个人能吃得下去的量。
苏岚摇了摇头,“他很忙的,而且小冶其实不怎么喜欢和人来往,是自己一个人住。”
席玙嗯了一声,控制着自己心里复杂的情绪。
看到这些照片,就像被一阵凛冽的风扑在脸上。
倒也不是很冷,只是让人心里很难受,哪怕苏冶脸上是笑着的,席玙也总觉得心里有一块透着风。
“噢——小席你是觉得这菜太多了是吧?其实那天我也很奇怪,不过还挺高兴的,问他是不是在招待朋友。”
席玙的舌头顶了下齿关。
和他自己的情绪如何无关,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他由衷希望苏冶在遥远异国的那段时间没有一个人独来独往,身边能够有一起闹腾一起欢笑的朋友,就像以前在oril一样。
“小冶跟我说不是,他一个人在家。”苏岚回忆着,“但他当时真的看起来很开心,情绪难得那么好。”
苏冶以前只会发自己做的菜的照片,这是苏冶第一次给苏岚发了自拍。
“他真的特别高兴。我以前也会逗他让他发自拍来看看什么的,他总是不好意思,后来我也就不再逗他这些了,但这张照片是他自己主动发过来的。”
席玙看着苏冶照片里的穿着打扮。
大衣和围巾,很厚实,但隆冬的时候还是会比较冷。
看起来像是冬天刚开的月份,大约是年末。
席玙的嘴先于理智之前出了声。
“是不是他过生日?”
12月31日,苏冶的生日。
苏岚摇摇头,“不是,这张照片好像是一月份的时候发给我的.我看看啊。”
席玙微微拧眉,一月份,穿大衣有点太早——
“噢,不是在这儿呢吗,四年前的图了。”
苏岚戳了下照片,上面跳出存储在相册的年月日与时间。
2019年1月6日,夜间9:35。
席玙看到那个时间,视线忍不住凝固在那排小小的数字上。
苏岚发现席玙不对劲儿,“小席,你怎么了?”
席玙听着苏岚的这句话,慢慢转动凝滞的眼睛,“苏阿姨,这张照片,您能发给我吗?”
苏岚点头,“当然了,我把这些全部发给你都行,不过这个时间是有什么不对吗?”
席玙捏着咖啡杯,温度源源不断地顺着指尖流淌进身体里。
“1月6号,19年金乐奖的公布颁奖日期。”
“啊啊!”苏岚恍然大悟地应了一声,尾音又突然拉高。
她止住声音,看了席玙一眼。
一九年的金乐奖,席玙拿下了“流行乐坛最佳新人奖”,是金乐奖含金量最高的三大奖项之一,席玙单飞后事业的第一个高光点。
金乐奖的颁奖直播时间是晚八点,公布大轴奖项的时间大约是九点过。苏岚计算着,恍惚发觉时间刚好能对上。
她当时忙于工作,金乐奖的获奖名单事后助理会整理好,而且苏冶的那张照片里是白天,正午的阳光刚开始微斜,她还嗔了苏冶一句午饭怎么吃那么晚。
时差完美吻合。
苏岚抬眼。
坐在自己对面的俊美青年靠着卡座,脊背微躬,一只手握拳搭在桌沿边,另一只手伸进了兜里,似乎想摸点什么出来。
席玙墨色带一点弧度的头发从脸侧耸搭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神。
苏岚猜测着,席玙可能是想习惯性掏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