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江户川悟会在五条悟降下术式的时候冲进施术范围。
五条悟也懵了。
他冲下来, 留下一句“跟着监督”后便带江户川悟瞬移回高专找家入硝子治疗。
血不断从悟的七窍里流出来,左眼充血肿起,凸出眼眶。磕地的后脑勺被五条悟的一只手捂着, 温热爬过指缝,顺着指节滴落。
被裹进无下限的江户川悟,迷迷糊糊地看见五条悟抿住的嘴角。
当五条悟把他放在手术台上,他终于用伤害没那么严重的右眼看清了五条悟的表情。
一片空白。
真是严肃哈——
他甚至有心情笑。
至少死前,想看见自己想见的人啊。连走马灯都没有, 就太孤单了。
江户川悟慢慢闭上眼睛。冰凉的触感划过眼眶,将凸出眼眶的左眼塞了回去。
“你可不能死。”
五条悟说。冰凉地、冷漠地、不允反驳地说。
……
江户川悟的状态不对,所有人都能看出来。
他以前老是说自己是废物, 但神采是飞扬的、行动是果断的, 不像现在,一句话都不说,看着天空发呆。
江户川悟虽然还能和同学们正常交流和学习,可有时讲话讲到一半忽然沉默,或者坐到角落里捂着脸哭, 常常走路走着走着突然倒地,吃饭吃着扭头吐出来。
谁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出任务时江户川悟像疯了一样冲进五条悟的攻击范围, 被重伤送进医务室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虽然所有人都在担心他, 但江户川悟自认为自己没事。
他在心里整理思路。
一, 身世问题,五条悟肯定知道一些什么。他留下各种各样的痕迹,五条悟只要注意到就会怀疑他, 不动声色反而证明五条悟知道些什么。所以他现在还不能立刻高专。
二, 灰原提供的资料该怎么利用。他还没看完, 之后请假几天躺宿舍慢慢看好了。
三,与咒灵的关系怎么处理。他已经通过荧光标记确认了咒灵团伙的具体位置,在一间普普通通的租房内。但悟不能确认他们会不会搬家。
四,原定目标是“寻找哥哥”,现在要改成寻找促使哥哥选择失踪的原因,可以结合灰原的资料进行思考。
五,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该存在。
被人创造。
改变命运。
山姥的话是什么意思,可信吗?
五,第六点,关键的一点,怎么行动才能配合哥哥实现哥哥的愿望,他相信哥哥不会伤害自己。他哥哥乱步可以看穿真相,但不是心眼复杂的人,行动基础都应该有迹可循。
那天,自己看到的一定是哥哥,他非常确定。不同于幻境,真实的哥哥相较于几个月前看到的哥哥略有不同,哥哥也长大了些,原来肉嘟嘟的脸颊变得有棱角,着装也从警院校服变成日常装。
变得更像之前梦里看到的长大的哥哥。
他一遍遍回忆,一次次愈发确认。
哥哥来到妖鬼屋一定有事要干。所以,哥哥不会有事。
江户川悟在批评反思自己:自己怎么敢在五条悟放炮的时候冲出去?自己这是想死吗?
在五条悟一键清空的术式下,妖鬼屋什么也没留下。
江户川悟边吃饭边想,机械地使用汤匙。
他在妖鬼屋经历过的事,说到底全是幻觉。
说真实,也没有很真实。
他只是想,自己随便挥出的术式横切过长成乱步模样的幻像,这种事情被真正的哥哥看到了——哥哥又会怎么想?他会认为自己是责备他失踪、是要杀他吗?——巨大的反胃感就不断上升。而且这种心理上的难过是与日俱增的。
[我没有责备你。我一直在等待你。]
[我真的没有。]
[请不要对我有这样的怀疑。]
哥哥肯定不会那样想。可他越来越难过。
呕——
江户川悟又一次吃吐了。
[我这是怎么了?]
[我在害怕吗?我又在害怕什么?]
他擦擦嘴,笑着向和他一起吃饭的同学们道歉。洒落一地的脏东西在他眼里变成奇怪的彩色方块。
[我的左眼……?]
把脏东西收拾完以后,他找个喜欢的地方,继续抬头看天,心里思考事情。伏黑惠起身,把餐盘一收,追在江户川悟身后。
他当时是左脑着地,头上全是血。反转术式也没能完全治好他的脑震荡,让他最近想事情总是卡卡的,他的大脑不会像机械生锈了吧?
[爸爸妈妈哥哥看到肯定会很心疼我。]
啊。
但是爸爸妈妈看不到了。
额角又一抽,太阳穴痛得砰砰作响。
江户川悟撑住头:我刚才想什么来着?
哦,对,或许他应该回横滨一趟?
他是否太被动了?
他被动的习惯一直都有,不是在江户川家养成的。从他有记忆起,这种与生俱来的被动就一直在纠缠他。这种被动的名字叫“接受”、“无视”、“等待”。
他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自己要去保护什么人。而且为了做到这件事,他可以选择牺牲自己。他把这种感觉视为不正常,没人会为了还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而牺牲自己。可是他又似乎确实不正常,他眼能入万物,脑能装全知,他好像不是正常人。
不正常就不正常。他非常坦然地接受了。
他喜欢注视天空,直到阳光把眼睛刺痛。因为直面天空时,不会有太多余的信息。他被拥挤的信息包围,他把它们无视地很彻底。不关注就不存在,不存在就可以忽视,他眼里除了天空,没有其它,融不进其它。
他还在等待,说不清楚是什么,像蝴蝶在等待破茧,像朋友在等待归途,像罪人等待审判,总有一种是他的等待。
所以。
被江户川家收养是他的幸运。
他的“接受”、“无视”、“等待”,被江户川家的每一个人都接受,不寻常处被无视,等待他融入家庭。
他本来很幸运的。
如果没有那一场车祸,爸爸妈妈如果没有死,江户川乱步没有和江户川悟分开,那他拥有的是多大的幸运啊……
像泡沫一样不见了……
如果哥哥的目的是想要复原这一切,他会无条件支持的。只要哥哥愿意和他讲。
可他他太被动了,小悟只是在等待乱步把计划和他讲,却没想到去追哥哥。
他应该,很早就应该要主动出击才对。
伏黑惠翻上天台,看见发呆的小悟,他坐到江户川悟旁边:“你果然在这。在想什么?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白发少年把脸转过来,眼睛疑惑地看着伏黑惠:“我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没有啊。”
“不用太担心我,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白发少年眯起眼睛笑起来。
好像一切风平浪静,却明显不对劲。
伏黑惠掰正江户川悟的头,与他对视,但是小悟眼里雾蒙蒙一片,流露的迷茫和脆弱让人呼吸一滞。
“?”江户川悟眨眼。
[我美瞳有什么问题吗?]
伏黑惠叹气:“这里风大,先下去吧?”
江户川悟点头应是,跟着伏黑下楼,心里还奇怪为什么这几天天天有人到处找自己。
而伏黑惠暗自懊恼自己行事鲁莽。
这么直接问是不是心情不舒服,谁会说实话呢?
要是虎杖在就好了。
小悟回宿舍后,伏黑看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五条悟,他奇怪地穿着便服而不是特制校服,一身火锅味。
“老师!”伏黑有问题想问五条悟。
伏黑不懂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抓住江户川悟。
……抓住的话,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自称江户川悟和五条悟是同一人的五条悟还是每天嘻嘻哈哈。伏黑惠从五条悟放任的态度里读出“不要管江户川”的意思。
他百思不得其解,便直接问:“江户川悟是不是受到幻觉的刺激才会冲过去?为什么康复后状态这么不对,要不要带悟去看看心理医生?”
“哈喽惠酱!”五条老师压住惠的肩膀,“他还没有康复呢。”他指着脑袋说,“有些东西短时间是好不了的,随他去吧,过一段时间就好。”
“那心理医生呢?”伏黑惠还是放心不下小悟。
五条悟咬碎嘴里的棒棒,眼珠一转:“那就全体同学都来看一遍心理医生吧!”他想起了叛逃的夏油杰。
熟悉五条悟的人一下就能明白这是个坑。
“那个,给小悟做就可以了吧……”惠被五条悟一抓,整个人凌空吊起来。
“只有江户川悟一个人的话,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特别、被排斥?”眼罩下五条悟的眼睛里充满恶趣味,可惜伏黑看不到,“你也不希望悟的心理状态更严重吧?伏黑同学,什么叫咒高的团结有爱、和谐互助,你思想不端正、态度不积极啊?”
伏黑惠侧过头撇下眼睛。
“全体都要吗?”
“全体——都要!”
伏黑挣扎了下,被五条悟放回地上:“我去问问他们。如果全部人都同意的话——”
不就是坑吗?
伏黑惠放平心态。
能拉一个下水是一个。
“五条老师你也要去看心理医生。”
五条悟:嘎?
“那个我——”
伏黑惠直接反客为主,拽住五条悟的手臂,虽然隔了无下限不算完全拽到:
“老师,想想咒高的团结有爱、和谐互助,你的思想也要端正啊。老师也要参与进学生里面,不然小悟看见我们都来了就你没来,还以为我们嫌弃老师你呢?”
他在心里愧疚地想:抱歉,真希姐,棘学长,熊猫学长,钉崎,小悟,我说谎了。我知道我们是真的嫌弃五条悟。
五条悟摸摸下巴,握拳拍掌:“既然是可爱的学生的请求~”
“答应了?”伏黑惠挥手,“拜拜,那我现在就去问他们了!”
他一溜烟跑远了。
“哈哈,真是青春活力呀~”看着伏黑离开,五条悟收起笑容。
家入接诊江户川悟那天说的话还印在他脑海里:
“我直说,就算我治疗好了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他是六眼。”
“你自己就是六眼,运转六眼所需的咒力量有多恐怖你最清楚。”
“一个全身只有左脑有咒力循环的普通人,要支持六眼的运转,需要全身的细胞都加倍代谢,一般不可能活过一年。而他竟然活到了十三岁,这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那时,医务室里只有家入,等待救治的时间又快又慢,他在门口踱步,把地砖都踩塌了个角。
不过,江户川悟送来的很及时,家入在他脑死亡之前使用了反转术式,成功救下他。
当家入推着手术台出来时,五条悟第一次帮忙推床。
“不……最耗咒力的是术式无下限。运转六眼不会消耗很多咒力。”五条悟说,“如果他不曾调动咒力,像手机那样超长待机,是可能活到现在的。”
横滨比较特殊,立有可以屏蔽咒力的结界。不过是谁设立的结界,他不知道,应该也没人知道。
家入指着手机:“我关机它就不会没电吗?江户川悟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他自己应该也清楚,就是没告诉你们。”
五条悟提出假设:不停用反转术式,可不可以让他一直保持正常状态?
家入摇头。
反转术式能治疗,依赖的也是病人的身体状况,断手就恢复到断手以前,生病了就恢复到生病前的身体。
可是江户川他不是生病或者断肢,他是整体的身体素质下降,就算被反转术式治疗了也不过是差的慢一些。
五条悟烦躁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我的学生真是一个比一个可爱,一个比一个麻烦。”
“在我这,自恋可以大胆一些。”
家入边给还在昏迷不醒的小悟挂瓶,边问虎杖的近况。
看着江户川悟的生命体征平稳了,五条悟谈起虎杖也有兴致的多。
虎杖还在跟着七海建人历练,经历了很多任务,成长得出色又可靠。在和七海出第一次任务时,他有和刚入学的新生吉野顺平碰过一面,竟然在现实没谈过一句话的情况下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而且而且!虎杖成长真的很快!”五条悟高兴地对家入说,“他差一点就打破了七海的记录,在某次独立对战一级咒灵时使用了四次黑闪!”
面色略带倦容的医师看着为学生手舞足蹈的五条悟露出浅浅的笑意:“所以你连黑闪都没教给虎杖吗?”
五条悟摸头:“这个也要教吗?”他歪头,像猫咪无辜地眨眼睛。
家入叹气。
“不会只有虎杖同学真心实意觉得你当老师很好吧?”
五条悟的心被插了一刀。
“不过被七海带过以后,虎杖应该也不会觉得你适合当老师了。”
又有两把刀插在他心上。
五条悟被k.o。
他颤颤巍巍地举手:“我可爱的学生们肯定是爱我的!”
因为最讨厌五条悟的歌姬不在场,家入没有继续打击五条悟。
……
伏黑惠在训练结束集体休息时,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大家听。江户川悟不在,这几天他一般躺在宿舍里。
伏黑惠上台发表了重要讲话。
“江户川同学的状态我们都看在眼里。”
台下:“哎……”
“所以我跟五条老师说带江户川去看心理医生。”
台下:“哦!”
“五条老师说要去就我们都一起去。”
台下:“啊?!”
“不过——我提议如果我们都去看,五条悟也一定要去!”
台下全站起来,掌声雷动:“好好好!”
狗卷学长:“啪啪啪!”
“同志们!抓住五条悟黑历史和弱点、发论坛、长经验升级的绝佳好机会来了!”panda学长高举手机,“我已经在骂五条悟和觉得骂的不够狠的飘红帖子下水了三级经验、已经涨无可涨了。”
“引起骂战,胜利属于东京咒高!!!”
“好耶!”
“三文鱼!”
插班生吉野顺平一脸懵逼。
他入学不久,对校内的优良风气还不太了解:“我觉得,五条老师其实还挺不错的,为什么大家怎么不喜欢他?”
钉崎重重拍了下吉野的肩膀:“这一段时间五条悟在忙,你还没有受过他的迫害。来,大家,给顺平秀上一段。”
禅院真希:“他断了我五把刀具、三根棍子、一条鞭子,而且每个咒具都价值上百万,至今没还钱。重点是五条悟有的是钱。”
panda:“我小时候他把我架在火上烤着玩,忘记拿下来了;我初中的时候,被他当沙包扔;当我进入高专,便天天受他压迫,去做他领的任务——”
真希一肘子打在熊猫肚子上:“这种在场人都经历过的事有什么好讲。”
狗卷:“海带。”
想到自己帮五条悟做过的任务们,除吉野以外的学生们都幽幽地叹气,这一刻的怨念,如果他们不是咒术师,足以生成一级咒灵。
钉崎:“简单说,他偷了我的裙子去穿。”她手中的罐装饮料啪啪作响,被她捏成废铁。
伏黑惠:“一下子我也想不起来,太多了。有次任务出问题,问题还挺大的,结果五条老师一直没来——是的,他去买特产了。对了,还有一次……还有一次……”
虽然同学们很信赖五条悟,但真的没有一点尊重他!
学姐用眼神示意:这样讲下去会没完没了。
狗卷:“鲑鱼。”
熊猫翻译:“你们有信心通过医生的心理测试吗?”
训练场有效地安静下来。
“问咒术师能不能通过心理测试……”
这绝对是在搞笑吧?!
隔天。
“我觉得这不是好主意。”江户川悟看着白色的门摇头,不愿意进去,“我自认为心理还算健康。”
胖达把江户川悟揉进它松软的毛里:“没病进去逛两步呗。”
“你们真的会陪我进去?”
大家齐齐点头。事实上在场没有一个人想看心理医生,但最后还是都来了。
每个人都轻轻一推,把江户川悟一点一点地温柔地送到医生的门口。
好像只是简单的动作。
接触时沾染的余温留在悟的肩膀上久久不散,从肩膀上融进血液里,滚烫到心尖。
这种暖意把心理上的不适全都驱散,把他的后怕、恐慌、委屈一股子包围起来,细细感化。
江户川悟承受了这些人许许多多的恩惠。
这些感情与江户川家的亲情不同,他翻遍词汇才非常不好意思地用上了“友情”这个词。他最开始想自己交朋友让哥哥高兴只是玩笑话,但真正和这些人交往以后,才知道友情也是珍贵的东西。
伏黑惠看见小悟的眼里亮起熟悉的光芒,微微松口气。
发现伏黑惠又在盯着自己的眼睛,江户川悟心想:他喜欢我新的美瞳?
大家都用慈祥的目光目送小悟进会诊室。
不过等小悟进去以后,在场的局势就发生了变化。
本来大家一致对内,先把年纪小的江户川悟骗进去;现在分庭抗之,巴不得别人比自己先看医生。
大家出去打一架后,突然想起来五条悟竟然不在场。
不行,少谁都可以,五条悟不能少。
五条悟又在和虎杖一起吃火锅,突然一个电话打进来,幽怨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老师,你忘记你要看心理医生吗?”
“啊,好像是有这回事呢哈哈哈。”五条悟还偷袭火锅,趁火锅不注意,一把捞起金针菇。
虎杖悠仁在旁边瞪大了自己的豆豆眼,侧耳倾听五条悟的免提,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五条悟不舍地看了眼火锅,对手机说:“马上马上。”
至少他身为老师,不会对学生撒谎。
“虎杖要不要也来,大家看病团建哦~我给你安排vip私人订制医生~”
虎杖单膝跪地,手捧给老师,星星眼眨呀眨:“免费的吗?!”
“free哦!”
虎杖好耶好耶地叫,直接关火,把火锅盖住:“五条sir,我们出发吧!”
五条悟眼睁睁看着香喷喷的火锅被无情关上,他甚至来不及阻止,“可以不用那么赶,迟到一会也没事”这句话还卡在喉咙里。——不会对学生说谎,但想迟到。
悲伤的泪,悲伤地流,五条的肚子空悠悠。
他捞住虎杖,先把虎杖送去单独的病房,然后和高专生们汇合。毕竟虎杖在大家心里还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