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没几日后,御史苏瀚就率先发难,用弹劾王松欺君的事来试探天子态度。最终批红是言过其实。
接着。
给事中闫红见苏瀚没有触怒龙颜,就继续上疏,直接弹劾梁储受赃惑君。
然后。
御史杨恩继续加火,说是梁储唆使王松制造祥瑞的,以达到让天子志得意满、从此不锐意革新的目的,故梁储也欺君。
梁储这才上疏乞休。
朱厚熜对这种官僚内斗文化很了解,所以也没有多惊讶,他也知道这是官僚们在为皇帝改变治国策略和首辅换人的事进行表演,表演出天下臣工不想皇帝失去锐意革新的斗志,而因此愤然指责尸位素餐、欺君祸国的首辅梁储的样子来。
似乎只要换个首辅,天子就会重燃斗志,天下就会继续革新除弊。
但了解归了解,朱厚熜还得跟着配合这种表演。
毕竟……
整个官僚集团在总体理念上是偏向守旧的。
所以,在新的契机没到来之前,他也得表演,让梁储被罢职。
不过,朱厚熜在罢黜梁储之前,特地召见了梁储,而道:“祥瑞这事,朕知道公是为朕,才不得不劝朕应允,但朕现在要你实话告诉朕,你是想朕继续改制,还是想让朕不继续改制?”
梁储道:“臣不敢欺君,臣不想让陛下再继续改制!”
朱厚熜听后瞅了梁储一眼:“说说你的理由。”
梁储忙匍匐在地。
“因为陛下待臣恩深似海!”
“陛下在即位之初,没有因为杨新都一党排挤臣,而罢黜臣,也一直给臣以信任,还赐臣紫禁城乘肩舆,可谓恩宠冠于诸臣!”
“而臣因此实不愿陛下这样的仁德之君,因为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步先帝后尘啊!”
梁储说后竟泪水盈盈起来,又道:“陛下,国朝的士民百姓配不上您兢兢业业地去为他们操劳,圣人的话,听一听,演一演,也就罢了!”
“而且,有个嘉靖初的新政,也足以支撑得起国运延续到下一世了。”
朱厚熜不得不承认,梁储是真的在说实话,要不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起居注!元辅说的这些话,以及接下来的话,就不要记了!”
朱厚熜突然对起居注官方献夫吩咐道。
方献夫拱手称是。
朱厚熜接着就站起身来,信手走到了挂有《坤舆万国全图》的墙面旁边,且抬头看着这图,而背对着梁储说:
“元辅,你看,昔日汉唐是这么大。”
“蒙元更厉害,居然把疆土打到了这么西边的地方。”
“可我国朝实际控制的疆域就比北宋好看点。”
朱厚熜一边挥手比划着一边说着,然后还问着梁储:
“你让朕安于现状,可朕安于不了啊,一想到这些不能实现,就会觉得什么都索然无味!”
“哪怕你们不像先帝时那样,也阻止朕南巡反而还同意朕南巡,朕也会觉得这没意思了!”
“陛下可知,现在东莱金矿,已有势豪之家,想将此据为己有?”
梁储这时突然提起东莱开发的事来。
朱厚熜顿时肃然回头:“他们敢!”
“陛下,财帛动人心,即便他们不敢大着胆子,但试探着来的胆子会有的。”
“陛下明鉴,往往君主费尽心血为社稷苍生增加的利,都会被侵蚀为势豪之家私产的!”
“所以,陛下即便努力增天下之利以富国惠民,到头来也只会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而对于小民而言,也不在乎他们是为谁盘剥。”
“朝廷也罢,势豪也罢,只要能让他们还能活,他们就不会造反!”
“可是,天子要是为百姓争一点利,都会面临明枪暗箭之危的!所以,臣才出此违拗圣意之言,万望陛下明鉴臣之苦心!”
梁储说后竟叩首大拜起来。
朱厚熜则在这时若有所思地微微咧嘴:“朕难道只能做一守成之君,要像木偶一样配合着天下百官表演?”
“陛下是因问臣的想法,臣才不得不如实说。”
“但臣相信陛下是英明神武之主,是知道欲兴大业,当明白,善者因之,其次利导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的道理的。”
“所以,陛下想来也是明白,从陛下即位到现在,能够成功推行一些新政,非只是陛下励精图治,是因为当时朝廷确实财帑不足,也确实天下灾民未振,以及中枢兵马不强的问题也确实存在,所以朝中大臣,即便是主张恪守祖制者,也不好否认这些问题,如此,便存在天下多数人需要陛下整饬朝纲,所以才让陛下可以整饬朝纲!”
“若非如此,陛下只怕不可能轻易带许多百姓进京,杨太傅也不会轻易就被陛下换掉,他不得不提前称病放弃权力,本就与他那只削天家之利而不触根本的方略没有得到全部大臣支持有关。”
“但现在,淮扬、湖广受灾之民皆已安置,中枢也保住了强军,朝廷财帑也已大增,虽然户部还欠着陛下的债,但迟早是能还上的。”
“自然!”
“还愿意辛苦改制的人就会大减,陛下要想继续改制,也就需要到让更多人愿意继续改制的时候才行。”
梁储说后,朱厚熜就道:“起来吧,赐茶!”
“谢陛下!”
待梁储坐好后,朱厚熜就问着梁储别的事:
“你觉得,蒋冕、毛纪如何?”
“回陛下,此二公皆只欲做太平首辅!”
梁储回道。
朱厚熜听后呵呵一笑:“也就是说,都只想尸位素餐、混个首辅之名,以光耀门楣,顺便在适当的范围内为自己和自己家族乃至乡人捞些好处,至于革新制度的建树、强国惠民的功业,自然就可有可无了,反正尊者三讳,只要不太过分,礼贤下士一些,将来列传上的风评都不会差,谥号起底也能得个文字头的谥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