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出于谨慎,才会探听消息。
清楚胡府有入品大妖坐镇后,金蝉子吩咐山雀精不必继续打探胡府消息,免得走漏风声,惹来那位入品大妖关注,自找麻烦。
平常多加提防,与胡府保持距离,井水不犯河水,才是与麾下小妖该做之事。
“那瓶月露,我不会收回。”
“只是你要为我寻找牛马猪其中一妖。”“事成后,我自有赏赐。”
赐下去的东西,没收回来的道理。
金蝉子没跟山雀精讨要月露,只是交代她办另一件事,就转身回洞。
………
光阴似箭,半年转瞬即逝。
金蝉子除了修行,就是刻画五音阵符。
这一日,狗妖苟义带着雀妖突然上门。
金蝉子走出地洞,接见了他。
“你这次前来是有何事?”
她麾下三妖性格各异。
山雀英娘活泼好动,鸡精黄鹛泼辣成熟,狗妖苟义憨厚老实。
若非有要事,狗妖不会上门打扰。
苟义人立而起,恭敬行了一礼,开口道:“启禀主上,属下认识一只猪精,跟我是同村妖友,昔年,阎老道到村里捉妖,我与他分开逃离,属下时运不济,落入阎老道之手,老友倒是幸运躲过一劫。”
“得知主上在寻找猪妖后,属下拜托英娘留心此事,自己也经常会到山下各村游走,留下记号,不久前终于联络上老友。”
“属下特意下山,见了老友一面,他这些年颠沛流离,过得十分不如意,昼伏夜出,白日里躲在废弃宅院内,晚上就捡些残羹剩饭吃,从未在一个村子逗留半载,听说了主上存在后,愿意由属下引荐,投靠到主上麾下。”
“只是他素来好吃,一直想学习厨艺,却因不懂幻化之术,难变人貌,一旦出现在人前,就会遭到追杀,人人喊打,希望主上可以给他一个机会,使其能得偿所愿。”
金蝉子答应下来。
遇到一个知根知底的猪妖不容易。
狗妖苟义欢喜不已,躬身感谢后,立即离开,朝着山外狂奔,山雀精跟了上去。
这不仅是苟义功绩,还有她的功劳。
最重要的是,山雀精跟那只猪精一见如故,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志趣相投。
目送一狗一鸟离去,金蝉子返回地洞。
关于猪妖学厨之师,她心中已有主意。
她手里有钱,命红玉下山,采买些炊具调料,指点猪妖厨艺,领其入门。
为了给自己找一个正当理由,金蝉子打算让红玉再采买些菜谱,展现自己在此道上得天独厚的天赋,从而正大光明地指点猪妖。
若是调教得当,猪妖争气,金蝉子以及麾下众妖将来不出山就能享受美食。
胡府虽有厨妖,但金蝉子没想过送猪妖入胡府学艺,在没弄清楚胡府搬入深山的缘由前,她不会贸然与之接触,免得引火烧身。
翌日一早,狗妖再临。
额头黝黑皮毛上站着一只翠绿雀鸟,身后跟着一只气质萎靡的猪妖,眼神躲闪,左顾右盼,满是警惕,一身白皮毛粗糙发黄打结。
停留在梧桐树旁,苟义人立而起,躬身行礼,猪妖立刻有样学样,态度诚恳。
“属下已奉命将猪妖朱大升带到,恳请主上现身一见。”
地面涌动,出现一个洞口。
一只青翠赤金幼蝉迈动六足,从中爬出。
体型虽小,但气势恐怖,仿若山岳,猪妖胆小,加上这些年抑郁不得志,更是怯懦,吓得直接跪倒在地,点头如捣蒜,不断叩拜。
“朱大升参见前辈,祈求前辈慈悲收留,小妖定铭记大恩,此生不敢忘却,从此对前辈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忠心耿耿。”
瞧着朱大升,金蝉子有些不满,这只猪妖比她想象中更加胆小懦弱,尽管其遭遇可怜,令妖同情,可她不是开善堂。
若朱大升往后不能自立起来,难担大任,一生庸碌,根本不扶起来,甚至会坏事。
金蝉子没说话。
狗妖雀妖都跟着沉默。
猪妖更是不敢出声打扰。
场面一时沉寂,气氛沉闷压抑。
良久,她终于吐气开声。
“既然来了,就暂时留下。”
“我会兑现承诺,教你厨艺,至于能学到多少,能不能留下,就要看你的本事。”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若在我成就大妖前,你能克服心中恐惧,重新立起来,自可如苟义般,追随在我左右,得到庇护。”
“否则,就另谋出路,自求多福。”
“当然,你若是在厨道上有所成就,我同样会考虑留下你。”
朱大升立刻叩首行礼,感谢道:“多谢前辈提供给小妖一隅安身之地,小妖必勤学苦练厨艺,努力克服心中恐惧,不让前辈失望。”
狗妖欣喜。
雀鸟更是雀跃。
金蝉子让山雀精带给红玉二十两银子,命她下山采办炊具与菜谱,顺带买些米面肉蔬与各种调料。
又让苟义安置朱大升,自己则重归地洞。
…………
山中日子单调乏味。
猪妖给金蝉子等众妖生活增添一抹新意。
时常能见到他挥动锅铲的身影。
朱大升确实有点天赋在身,学习厨艺速度极快,一点即通,倒是让金蝉子高看一眼。
短短三年,他就能整出一桌席面,谈不上多好,可放在山下村社,勉强能拿出手。
山雀妖与狗妖最是开心。
前者是因借助美食,她八卦圈更大;后者是因好兄弟相伴,相互扶持。
三年光阴,金蝉子又脱壳三次。
她已经脱壳二十八次,修为越发深厚,本体日渐坚固,法力越发浩瀚。
麾下小妖修为各有进步。
红玉已完成第一轮小周天。
山雀精、狗妖因得了奖励,修为都臻至横骨境巅峰,鸡精稍逊一筹。
猪妖修为比鸡精略差。
老山羊妖修为最高,凭借格物致知的启迪与《咏羊》,他踏上儒道,成为识道境存在。
夏末秋初,蝉鸣再起。
以梧桐为中心,三里蝉鸣响。
黄羽如菊,鸡精携雀鸟至,翎羽带血,行至梧桐树旁,如人跪地,叩首道:
“属下黄鹛有失分寸,特向主上请罪。”
地洞内,金蝉子错愕。
打开洞口,爬出地洞,见到黄鹛翎羽带血,不少羽毛掉落,不由好奇问道:
“你因何事请罪?”
黄鹛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
“半年前,属下在雀妖相助下寻到一处牛妖踪迹,此妖乃一头老黄牛通灵得道,仅入道五载,勤恳踏实,帮助主家耕地三十余载。”
“属下邀其上山,他始终不应,只愿待在主人家中,当牛做马,偿还恩情。”
“因没有准信,不敢轻易禀告。”
“直到数日前,小妖再去,那牛妖被主人赶出家门,扔入山林,自生自灭。”
“属下百般劝说,他终于松口。”
“只是那牛妖放不下故主,想要再回去看一眼,确定他们安好后离去。”
“想不到故主驱赶牛妖之事另有隐情,原来乡里恶霸下村巡视田产时,亲眼目睹了老黄牛日耕十亩田之事,一直记在心上。”
“以往有他父亲镇压,恶霸不敢轻举妄动,可半个月前,恶霸老父亡故,没了压制,顺利接手家中产业后,恶霸立即朝牛妖故主田老汉施压,威逼利诱他交出耕牛。”
“若是其他财物,田老汉咬牙就舍去,就当破财消灾,钱买平安。”
“可老黄牛绝对不行!”
鸡精将牛妖与田老汉之事娓娓道来。
…………
三十多年前。
一位牧童经常放牧一牛犊。
他们一样天真好奇,一样心思纯粹。
朝夕相处,很快就处出感情。
村外山坡上,一个吹牧笛,一个吃青草,颇有蝴蝶飞过,构成一幅和乐的乡野画卷。
牧童与小牛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起到学堂外偷听,被先生驱赶;一起到草垛里躲雨,相互取暖;一起吃喝,一起长大:
尔牛角弯环,我牛尾秃速。
共拈短笛与长鞭,南陇东冈去相逐。
日斜草远牛行迟,牛劳牛饥唯我知。
牛上唱歌牛下坐,夜归还向牛边卧。
长年牧牛百不忧,但恐输租卖我牛。
岁月流转,时光荏苒。
昔日牧童长成大人,牛犊已成壮牛。
他们一起开垦荒地,种植五谷,由佃农转变为自耕农,日子过得和乐有奔头。
田家十余亩地,都是一人一牛开垦而出。
他们感情深厚,配合默契,宛若兄弟。
春日里,小伙会给牛寻找最嫩青草。
夏日里,小伙会给牛打水洗漱皮毛。
秋日里,小伙会亲自储存丰厚草料。
冬日里,小伙会冒雪给牛修补窝棚。
小伙待牛之心赤忱,牛亦如此。
辛勤耕作之余,会从山中叼来各类野果,给小伙充饥,改善伙食。
田小伙之妻骑黄牛嫁入田家。
田壮汉之子在黄牛背上长大。
田老汉儿媳被黄牛连夜托到乡里治病。
田老汉之孙同样在黄牛看护下康健。
田老汉能一家和乐,老黄牛居功至伟。
田家一家七口,与老黄牛感情甚笃。
彼此扶持,相互依靠。
即便大旱之年,生活困苦,都没想过卖掉黄牛,牛亦冒险入深山,为他们带回野果。
田老汉照顾老黄牛三十余载。
田老汉之妻照顾老黄牛二十余载。
田老汉之子照顾老黄牛二十载。
在田家人心里,老黄牛早已是亲人。
老黄牛照顾田家三代三十余载,兢兢业业,在其心中,他们同样是亲牛。
正因如此,得知恶霸觊觎老黄牛后,田老汉义愤填膺,表面上虚与委蛇,说是要考虑几天,实际上根本没想过交出老黄牛。
当天夜里,烛火通明。
田老汉让孙子带老伙计去河边洗澡,支开黄牛,与家人暗自商议后,田家一致同意将老黄牛送入山林,皆因他们深知恶霸凶狠,落到他手上,一旦无用,老黄牛只会尸骨无存。
…………
翌日一早,天光尚未破晓。
四周漆黑,唯一点残月照明。
田老汉趁着四下无人,村民尚在沉睡,牵着老黄牛,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
一路向西,直到行至苍山脚下,一人一牛才停下脚步,松开鼻环,丢掉缰绳。
田老汉伸手摸了摸老黄牛的额头,语气颤抖,拼命压住哭声,沉声道:
“牛到三十古来精,俺养了你三十五年,朝夕相处,对你比对俺那老婆子都了解,你少吃半捆草料、少叫几声,俺都知道你心里咋想,早就看出你通了人性,开了灵慧。”
“普通壮牛一天累死累活,都不能耕上十亩田,你这头快死的老黄牛咋就能办到?”
“这村里耕牛,属你年纪最大。”
“村里人早就嘀咕,说你成精了,暗自商议,要请道士来拿你。”
“教书先生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老汉一家与你缘分已尽,以后恐怕供养不了你。”
“听说山中多精怪,这深山老林才是你日后归宿,与其被困村中,庸碌度日,性命不保,不如走入深山,或许将来能像画本子里的精怪一样修炼为人哩。”
“老伙计,今日俺就将你放回去,到了林子里要小心行事,你心眼实,容易受欺负,最好找个妖王庇护,安分修行,安稳度日。”
“莫要老汉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依旧为你牵肠挂肚,老了都不得清净。”
话落,田老汉捡起木棍,就开始将老黄牛往山里赶,牛妖不舍,不断哞叫,响彻在苍山脚下,充满不舍与悲伤。
任凭田老汉驱赶,老牛始终不挪脚步,叫声越发悲痛,老目含泪,泪流不止。
见此一幕,田老汉心有不忍,可想到乡里恶霸,顿时念头坚定,咬牙用力挥出一棍。
这一棍使出他浑身力气。
纵然是牛妖皮糙肉厚,都吃疼无比。
数棍之下,看出田老汉是铁心要赶自己走,牛妖无奈,一步三回头地步入深山。
目送老伙计渐行渐远的身影,田老汉手中木棍掉地,手指颤抖,依旧强装镇定。
直到再看不见牛妖身影,这位农家老叟终于憋不住,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