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雨天。白珺盘腿坐在书房的转椅上,看窗外一片雾蒙蒙的景象。此时六月,白珺所在的平层坐落在市区的高层楼房,窗外缓缓流动的车水马龙被雨幕模糊成一个个小色块,白珺望着那默默茫茫、看不着边的天空,一时出神。坐了良久,他转身回卧室匆匆取了一件外套,抓起门关的钥匙便出了门。
白珺的车在市区堵了许久,但好在他是往郊区走,一路上车流渐少,倒也算通畅。一小时的车程,白珺到了x市市郊的墓地,只见他撑起一把雨伞,一个人朝着一个方向缓慢地走去。白珺的母亲埋在一个静僻的角落,只有一棵不知什么品种的树立在旁边。他撑着伞,垂下头看着母亲的墓碑,上头只刻了寥寥几个数字,仿佛这样就概况了她的生平。
白珺缓慢地从肺部呼出一口浊气来,雨水混杂泥土的草腥味窜进他的鼻腔,置身在这小小的一片墓园,他才真正地松懈了下来。不顾濡湿的泥土,白珺坐了下来,雨滴打在那把黑色的伞上,好像小鼓发出的声响。但一切又是那么的安静。
“今天没带东西来看你,我来得急了,只是想跟你说说话。知道你喜欢花,下次带把大的花束来,今天就当我欠着吧。”白珺低着头,轻声道:“妈,你在天有灵,大概能看到你儿子我都在干些什么,具体的我就不跟你解释了。我知道我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我也不是最会笼络人心的那一个,我很笨,也不是最强壮的、最有自知之明的、最狡诈的、最圆滑的、最会审时度势的……我也不是最冷酷的。”
他笑了一声,看着那被雨滴打得东倒西歪的草叶:“我是你生的,你再知道不过。我很普通,但是我偏偏姓白。妈,这个姓是我今天能站在这里的理由,也是我最恨的一件事……你走得早,许多事发生了,我不想让你知道。”
白珺沉默了一下,道:“我虽然笨,但事情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或许我赢的概率仍很大……不管怎样,你知道我不会放弃的。”
他看着雨幕里的墓碑,好像在与什么人对话一样,自己又一个人喃喃了起来:“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赞同的,我知道仇恨不该是我生活的唯一驱力,但我只能看到仇恨。白侑臣当我是个玩物,他将我当作他唯一的儿子,好像这样就能粉饰掉,粉饰掉——”他突然激动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对我做的一切——对你做的一切。他不可能…我不会让他…”
他突然弯下腰来,双手掩面,无言地哭着。那把伞掉在泥泞里,密集的雨幕铺天盖地地吞噬了他。
“妈……我好累…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摆脱掉他,我…那些人…那些事…竟然都不像是真实的…妈,我真的感觉我在过着另一个人的生活…”
白珺哭累了,就把伞拾起,仍然静坐在墓前,只是盯着墓碑,一句话也不说。他只身坐了许久,久到肆虐的大雨停了下来,整个人身上泥泞不堪,好像一个流浪汉。
有脚步声停在他背后,全德福的声音讶异地响起:“白珺?”白珺没有转头,也没有回复。全德福手里捧着一束嫣然盛放的花朵,他将其摆在了墓碑前,那鲜活的颜色跳跃进白珺的眼帘,这才唤起他几分神智。他开口,声音艰涩而沙哑:“全叔?”
“啊,来看你妈。”全德福也不摆谱,走到他旁边蹲了下来:“我偶尔也来跟她说几句话。我俩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怕你妈寂寞…”
白珺摇摇头,轻声道:“全叔,你觉得我们能杀了白侑臣吗。”
全德福静了下来,两人就这么盯着那墓碑,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能杀,不能杀,老实说已经不重要了。”全德福缓慢地说:“全叔已经不年轻了,这辈子除了你妈也再没有什么挂念了。在白家打滚摸爬这么多年,手里也不干净,按规则是要去地狱赎罪的。早去一步晚去一步,对我已经没有区别了。”
他转头去看坐在泥泞里的人:“但是你不一样,你是她儿子,所以我要劝你,不要让自己被这个人名绊住。你这样大的年纪,竟然也没爱过,没热恋过,没真正开心过…要我说,你给自己招惹的那些人,你不可能掌握得住。何必呢?年轻人,等不到白侑臣死你就要被自己压死了,如果…”
“如果仇恨真能那么简单忘记,全叔,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永远也忘不了白侑臣对我做了什么,他当年是怎么对我妈的,就是怎么对我的,白侑臣一定要死,倘若命不收他,就由我来收。”
全叔叹了口气,看着那块墓碑道:“你看到了,我可是劝了,他从来不听。”他看着湿透了的白珺,道:“回家吧,孩子,免得你再搞垮你的身体。”
白珺站起身来,最后看了一眼墓碑,转身离去,身后全叔的声音幽幽传来:“你要是想这么做,那么我会为你做成的。”
白珺行了几步,又回头看去,只见那矮小的身体已经坐在了泥泞之中,清凌凌的薄雾浮动在一动也不动的人影和墓碑之间,一时间全叔好像融入了这死者的世界,成为了这沉默的墓碑们的一员。
白珺的视线只停留了一会儿。他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白珺果不其然地感冒了。他脸色微红,过了头几天总算晚上不用被折磨得睡不好觉了,07的报告再一次被呈了上来,此次状况不见得比第一次要好,白珺缩在软绵绵的床铺里,一面想着对策,一面无意识地翻看着那份纸质报告。
卫清他势必是要找个缘由再去拜访的,在那之前他需要得到尽可能多的信息,现在白侑臣的掌控仍然密不透风,x市仍是白家的主场,这样一来,他就需要…“啊嘁!”白珺擦了擦鼻子,颓丧地往后一躺:“罢了,先把07搞定。”
白珺向全德福要了地址,便驱车去了07的住处。这是一处老小区,街上见的大多是相伴而行的老年人和小孩儿,位置倒是闹中取静,是个僻静祥和的地方。老宅子道路上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车停得满满当当,白珺那辆豪车一开进来,被挤得进不去道,只能在路上寻了个地方勉强停着,再步行进去。
爬了几阶楼梯,白珺看着贴得满墙的小广告,一时间竟有些今昔不知何年的感觉,他站在07门口,敲了敲门,却没人应。白珺站在门口,看了看表,下午四点,07不在全德福那儿训练,还能去哪?白珺倒不介意花时间等等,他站了约莫十几分钟,就听见07的声音从底下传来,隐约还夹杂着几句老人的声音。
白珺挑了挑眉,同时往下走,就看到07手里大包小包提着塑料袋走了上来,后头跟着一个颤巍巍的老妇,正和蔼地拍着他的肩膀。07感知敏锐,白珺暴露在他视野中一瞬间就扫了过来,看到白珺时明显怔愣了好一下,身后的老人也看到了白珺,笑呵呵地问道:“朋友啊?”
白珺事先朝她笑了笑,点了点头,07已有脸红的趋势,他手脚快速地将东西运到老妇人门口——她正住在07的楼下。
老人向他道谢,又朝白珺的方向挥了挥手,也不留他:“去吧,跟朋友多相处相处,啊。”
白珺含着笑看07别扭地一步一步朝他走来,最终在离他两阶台阶远处停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注意你的言辞,07,目前为止我都是你的上司。”白珺也不跟他废话,转身上了楼:“上来开门。”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门,白珺环顾着这小小的屋子,装修地简单,收拾得却异常干净,处处透露着生活的气息。白珺把自己当了主人,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07在那老旧的电热水壶处捣鼓着什么,不一会一杯热茶被端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