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珺慢悠悠地梳洗完毕,翻开手机才发现有好几通未接来电。他回拨回去,对面很快就接了,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我的白少,你总算是接了。”
白珺揉了揉太阳穴,没有搭话,那头就自顾自说了下去:“那黄剑军死了,现在是个在x市混的都知道了,白少,你这一出手可了不得啊!”
“全叔,”白珺道:“您直说吧。”
“…你前脚刚走,后脚家主就知道了,没找到你人,倒是找着我了…”那头的男子吃力地擦了擦汗:“我琢磨着家主态度不太对,到现在了也没什么动作,我打听来打听去,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撬出来…总之,你尽快回来一趟好,咱们再商量对策。”
白珺挂了电话,轻轻啧了一声,他打电话给了司机,让对方将车开来‘斗兽场’。白珺不急着回老宅,先驱车去了自己的一处住宅,将身上打理得干干净净,换上了新的西服,才驾着那辆纯黑的轿跑一路驱到了位于x市山顶的白家大宅。
他到时,已是下午了。白珺这一天也只吃了早上那清粥小菜,如今胃部正一抽一抽地抗议。白珺跨进那庄重朴实的中式大门,那脸就冷了下来。来来往往的仆人就像工蜂,一刻不停的在这大宅里转着,一副不惊不扰的样子,看上去跟泥塑的偶一般。几个立在门前的,见他来了,便一鞠躬,无言地将他往里请。
白家大宅是正儿八经按着古典园林设计的,又处处能见着别出心裁的现代设计。它就像一台庞大的机器,哺育着苟存在里面的一粒粒人,又鞭笞这些工蚁日以继夜地维护,直至每一颗零件都光滑如新。白珺脚下皮鞋踏过那纤尘不染的鹅卵石路,他走后又有一个赤脚的仆从拿着绢布上前擦拭掉灰尘。不对。白珺沉着眼,心底喧嚣着不耐与厌烦的情绪,纠正到——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是它的零件。
也包括他自己。
白家大宅占地恢弘,不像是住人的宅子,反而像是一处景观。家主所在被众多亭台楼阁众星捧月般围拢起来,位于大宅中轴线的中心处,相比较剩下的景观,这里还要更不近人情些。
跨过那古香古色的木桥,众多繁花绿草都止步在对岸,白珺眼前只有一片苍翠的冷意。白家家主爱松,不爱姹紫嫣红,这是众所周知的。白珺轻车熟路地走进那宅院,人还未进,一股清幽幽的檀香便传了出来。
一路走来,看不见一个侍从的影子,唯有鸟鸣啾啾,和风擦过树梢的声响,园林曲折可爱,午后的阳光穿透薄雾射在光盈盈的草地上,一派宁静祥和,可白珺甫一走进便觉得周遭的空气仿佛都稀薄下来了。推开门,卷帘一遮便阴下来。白珺瞥见那红木柜上的香炉,白烟正直直飘摇而上,模糊了那扇屏风上绘着的水墨山河。他绕过那扇屏风,便见一个人影背对着他坐在那交椅上。
白珺双膝一弯,跪了下来:“家主。”
“来了?”那人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白珺直起背,试探性地问道:“您已经听说了黄家那件事?”
那人低笑一声,好像全然未怒一样,淡声道:“你自己知道,还不回来见我。我不说话你就真打算跟我装傻子?”
白珺脑中响起全叔的话,心里暗骂一声,合着是在这里等着他。他不答话,心里百转千回,仔细琢磨着面前男人的意思,品出了点儿不对劲,于是尝试问道:“您生气了?”
“过来看看画。”那人只轻飘飘地回了一句,白珺这才敢起身,缓步行至那人背后,往桌上望去,果不其然是一棵松。那松斜飞而上,好像要打在墙头上,浓淡适宜,笔触狂放不羁,与往常的画风格别无二致。只是——白珺眉头一跳,心里暗称不好——那墙边立着一株细瘦的花,镶着几枚花苞,唯有最上头那枚微微绽开来,此时正舒展着枝条向墙外探去。
“苏小姐来看望我了。”一只布满青筋、骨节分明的大手正握着狼毫,在画作上做添补,白珺装作无知无觉的样子,拿起墨锭研起了墨:“是么?她说了什么?”
“你们年轻人玩的玩意,我倒不太懂了。听说你在李家开的那拳击场里投了不少钱?”那人抬起眼来,兴味地笑了笑。白珺低着头研墨,避开他的视线,道:“花钱在那养了个拳击手而已。只是花着玩玩。”
以免这场对话越来越失控,白珺在男人开口前抢到:“关于…黄老板的死……我一时情绪失控,像您请罚。”
那人手上动作未停,道:“走近些。”白珺眼皮一跳,身侧的双手紧了紧。他扔下那墨锭,走上前两步,屈辱地跪在了他脚边,将头贴上他的小腿,不说话了。今日白侑臣穿了一身中山装,此刻右边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精壮的小臂来。他执笔又添了几笔,便将笔搁置到一边,仰靠在红木交椅上,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
“那黄剑军不是什么人物,死便死了。他儿子比老子更有出息,你若动手,不如帮我将他们两个都斩了。”
白珺脸陷在布料间,呼吸之间都是深深浅浅的檀香味。他道:“我知道黄剑军跟您早不对付了,那走失的大货哪怕不是他干的,跟他也脱不了干系,我以为——”
“你以为?——白珺,抬头。”
一股大力扯住他的头皮往后拉,白珺有如一只待宰羊羔,被迫对上了白侑臣的视线。那张冷得不近人情的脸,那双冷得不近人情的眼睛,只一眼就从他的皮囊看穿进他的骨髓,白珺在他眼前从来无处遁逃。
“那黄诀攀上了卫清的妹妹,你知道卫清?“白侑臣微微垂眼,此刻那反掌成云覆掌为雨的白家家主才真正展露在了白珺面前——一位不可被质疑、不可被忤逆的统治者。
白珺张了张嘴,很快他意识到这个问题不是给他回答的。白侑臣道:“你只知道他是新来的警局局长吧?卫清没那么简单。”
“最近三个月,你安分些,别再闹什么事出来。多跟苏小姐亲近些,远离卫清。”白侑臣松开那只手,白珺仍仰着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是,义父。”
白侑臣笑了笑,道:“叫我什么?”
“…是,父亲。”
白侑臣拍了拍白珺的脸,就如对待一只小宠,微笑着看它乱吠乱咬一通,先训它一句,然后宽宏地原谅它:“…蠢东西。”
“怎么说?”正开车的中年男子不断瞥着后视镜,时不时搓搓方向盘,一副‘正等您开口’的模样。
“他的态度是不太对。白家独霸整个x市已有数十年,白侑臣从未正眼瞧过什么苏家卫家…说起来,那卫清是什么来头?”
“卫清?刚上任的那个警察局长?他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