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要愿意,以后每天我们都出来走走。”
苏纸言不置可否,只是去看立在荷尖上的蜻蜓,它们振动透明的翅膀,在湖面上轻盈点水,又飞出了视野,不知所向。
苏纸言的身体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整日都躺在床上,只有江墨声带他出门时才强打精神喝下几口肉粥,坐在马车里,下地时需要江墨声抱着他才不至于因为虚弱而腿软昏倒。
苏纸言的衰弱直接导致了江墨声的颓废,他总是在朝堂上走神,因为一点小事就对周围人大发雷霆,看着一段简单的公文能半天都做不出决断,皇帝无奈地让他休假一段时日。
江墨声可以每天都呆在王府陪着他日益减少生命的王妃。
“苏纸言,你不在意我,也别惩罚自己好不好?”
苏纸言像只虚弱年老的猫,软软地靠在江墨声的怀里,他懒得再说什么,也没力气挣扎,就这么让他抱着,半梦半醒。
江墨声每天得到的回应,就只有苏纸言梦中的呓语,多半是“娘”。
八月秋高,江墨声那天没带他出去,苏纸言竟从喉咙里说了两个气若游丝的字:“出门。”
徐成在旁解释道:“今天是秋闱放榜,大街上挤满了人,还是歇一日吧。”
苏纸言的眼睛似乎动了动,他看着江墨声,一字一句说道:“出,门。”
三年一度的考试,选拔天下人才共九十名,京城的长街上热闹非凡,人头攒动,一甲前三名骑着高头大马,胸带红花游街。
宁王府门前也站了不少人,苏纸言坐在门前,眼前都是一群想要看状元榜眼探花的百姓,等着这些天子门生可以撒几个吉利的铜钱。
他少有的好精神,竟吃了一整碗粥,从上午看到下午,直到人群消失在巷尾才回府。
“真好。”苏纸言自言自语道。
“什么?”
苏纸言的脸虚弱地靠在江墨声怀里,声音若有若无,“王爷,我也想和他们一样。”
他握着手里的铜钱,费力地举到江墨声眼前,“王爷,你看,这是状元撒的。”说罢,因为太累直接睡着了。
苏纸言已经很久没和他说过这么多字了,江墨声眼圈都红了,眼泪落到了苏纸言苍白瘦弱的脸上,顺着苏纸言的面皮流到他的下巴,滴湿了一片衣衫。
事到如今他才知道自己错得多么离谱,他明明可以虔诚地向他解释他当初在桃川的所为是事出有因,可以给苏纸言提供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可以给苏纸言恢复他举人的功名让他可以参加今年的秋闱,可他却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强硬地把苏纸言留在身边,困在王府,像驯狗一样企图逼迫苏纸言可以对他全心全意。
他把一切都归因到苏纸言的身上,以为是他先不念旧情,以为是他先玩弄人心,可他当初第一眼看到的苏纸言,分明是他明明受伤却在面对学生讲授知识时的熠熠生光。
他一步一步把苏纸言变成连说话都会累到睡着的一张薄纸,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苏纸原本是可以在今天,和他一起兴高采烈的站在放榜之下,激动地看着黄纸揭开,在看见他的名字的那一刻,苏纸言会不会高兴地抱住他?
苏纸言的呓语让他这些日子也不断想起他的娘,那个女人是先帝的懿妃,她实在罪大恶极,肆意杖杀宫人,行厌胜之术诅咒朝臣,窥探帝意与家族串通,先帝饶了她数次,最终赐了她一杯鸩酒。
那个女人只有在面对江墨声时,才会露出母亲应有的慈爱,她在后宫中没有妃嫔与她交好,只有太子早亡的生母——孝惠贤德皇后,是她唯一的闺中蜜友。
江墨声很爱她,为了她不惜赌上自己前程性命,跪在养心殿外一天一夜祈求父皇留她一命,最终被遣到云州做郡王。
懿妃服下鸩酒,沉鱼落雁的美貌因为毒发而变得青紫变形,她掐着离宫前被允许来见她最后一面的小皇子,她年仅十岁的儿子的脖子,一边口吐鲜血一边告诫他:
“娇狸,你记着,除了阿娘,这世上没有人会真心待你,包括你父皇。
所以,不要执着于人心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只要得到切实的利益便够了,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
她又笑了,笑得冷漠无情,笑得阴森可怕,“可是人怎么会没有心呢?娇狸,你跟阿娘一起走,阿娘永远会都爱你。”
她说爱他,她说她是唯一爱他的人,连这唯一爱他的人都要掐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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