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云看见阿斯兰愣了一下,有些无措地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双手交握,手指用力收紧,直到将指节捏出白印,阿斯兰才抬起头,蓝色的眼睛不安地看着白卿云,低声道:
“也就是……当殿下您成年后,我就会拥有自己的封地……我可以申请放弃这片封地吗?”
白卿云疑惑了,他发现阿斯兰薄薄的眼皮有些红,似乎有些伤心的模样,伸手轻碰阿斯兰的眼睛,那里的温度果然要更烫一些。白卿云放柔了声音,手指下移抚摸阿斯兰的脸庞,道:
“为何要放弃?你可以将冰原划为自己的封地,除了皇帝没有贵族可以不经允许就带走你的家人,就连艾尼奥尔也不能。阿斯兰,怎么了?”
阿斯兰的眼眸里盈满了伤心与不舍,这些情绪如被摔碎的水晶碎片那样,将眼眸里的蓝色分割成斑驳陆离的蓝色,每一片都盛满了白卿云破碎的影子。
白卿云微微一愣,阿斯兰握住了白卿云的手,小声道:
“我不想和您分开。”
白卿云有些不明,他现在有些跟不上阿斯兰的思路,便离得阿斯兰更近了些,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道:
“你怎么会与我分开?”
但阿斯兰却顺势抱住了白卿云,他有好好地遵守圣子殿下允许“撒娇”的命令,将下巴搁在白卿云的肩上,像一只即将被抛弃的黏人的大狗那样,声音里有淡淡的委屈:
“如果我有了封地,我就会成为领主,领主不可以随意离开自己的封地,到那时我就会与殿下您分开,没有办法贴身保护您了。”
明明应该是伤感的时候,但白卿云却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他抱住阿斯兰,伸手抚摸他柔软的金发,道:
“这怎么可能?你是我的骑士,当然要留在我的身边,阿斯兰,授予骑士的爵位与封地和传统的贵族爵位与封地不一样,虽然同样可以通过血脉传承,获得一定的税收、田产、劳役,可以建立城堡以及豢养私兵,但还是有一些差别。
这期间的关系很复杂,牵扯了很多方面。最直观的解释就是骑士的荣誉与财富依附于他的主人,而贵族的荣誉与财富来源于历史。因为骑士与主人的这层臣属关系,骑士并不需要留守封地,只需要守护好他的主人便可。”
阿斯兰听明白了,正是因为听明白了,他意识到自己闹了个大笑话,几乎不敢抬起头,磨磨蹭蹭,抱着白卿云不肯撒手。因为角度关系,白卿云仅能从被金色碎发掩映的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窥见其主人害羞懊恼的情绪。
白卿云笑着拍了拍阿斯兰的背,善解人意地安慰道:
“别在意,阿斯兰,那些繁杂琐碎的条文就连帝国首席行政大臣都不会全部清楚,他的身边总是会跟着五个书童帮他抱着一摞砖头般的法律文书与贵族名单。是我疏忽忘记告诉你了,等回去后我会向你逐一介绍安瑞尔帝国的各种法律与制度。”
阿斯兰这才不舍地放开了白卿云,但脸上高热不减,他强作镇定,试图假装无事发生,道:
“但殿下平时公务繁忙……这样会不会耽误殿下的休息?”
白卿云摇头,手肘撑着车窗侧首看着阿斯兰,微笑道:
“我喜欢和你说话,阿斯兰,这会让我感到很放松,不用在意会不会耽误我休息,我愿意将我的所有闲暇时光都与你一起度过。”
阿斯兰觉得圣子殿下虽然总是夸奖他说话动听,但其实殿下说的话总是比他动听一万倍。
若这世界上有一本由音乐之神与爱与美之神共同编写的最美的诗集,那么殿下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必定能从这本诗集中找到踪迹,要不然这该如何解释为何圣子殿下所说的话,总是能让他心动得不能自己?
他因为心中对殿下如熔岩般滚烫而深埋的爱意,才会无意识地吐露真挚的语句。可是殿下呢?难道殿下也同他一样,才会说出这么动听的话吗?
这怎么可能。
尽管他不像殿下那样仿若先知般充满智慧,事事体察入微,但阿斯兰与生俱来如动物般敏锐的直觉告诉了他,圣子殿下对他的喜欢,与自己对圣子殿下的喜欢并不一样。
这样的直觉时时刻刻如一道深不见底的冰涧,横亘在阿斯兰与他所爱慕的圣子殿下之间,冰层断面由表及里、由白至深的蓝色如锋利的箭簇刺痛了阿斯兰的眼睛,提醒他现实与妄想的距离。
那些令他心神摇曳,情难自禁的举动:亲昵的抚摸、柔软的亲吻以及动听的语言,不过是源于圣子殿下优雅的教养与温柔的品性罢了。
尽管如此,阿斯兰仍旧像是一名重获光明的盲人那样,哪怕被光刺痛了眼睛,被眼球表面如扎满无数金针的疼痛逼出了眼泪,仍舍不得闭眼。就像是盲人仰望着太阳那般,痴痴地凝望着冰涧对面的圣子殿下。
就像之前圣子殿下告诉他:希望他可以陪在他的身边。
引人遐想、动人心弦又充满误解的话,只会如失效的除草剂,助不该有的爱恋如野生的荆棘般在阴暗处滋长。
圣子殿下果然还是个孩子,不清楚若是任由成年人心中的这种情绪没有节制地膨胀,会带来怎样灾难性的后果。
就算是最纯粹的忠诚,也会在长久的压抑与自毁之中,变成肮脏污秽的欲望。
阿斯兰脸上热度渐退,他垂下眼睫,遮住眼中思绪,恭敬地吻上白卿云的手背,道:
“能得到您的教导,是我无上的光荣与喜悦。”
哪怕心绪起伏万千,骑士的吻手礼依旧谦卑而克制,阿斯兰肌肉绷紧,理智勒令自己要做到一触即分,但他还是握住了少年犹显纤细的手指,抬眼看向白卿云,温柔劝说:
“但作为您的骑士,我还是希望您可以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我希望殿下您可以得到更好的休息。如果您因为我太过劳累,我会自责的,殿下。”
虽然阿斯兰的词语用得妥帖又得体,可白卿云还是察觉到在阿斯兰低头的一瞬间,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就像是发生在植物体内某种隐晦的化学反应,开花、授粉然后结果,一系列的变化都源于某种生物学上微妙的化学反应,他的骑士刚刚开始发生某种转变。
但细看之下,阿斯兰的蓝色眼眸依旧温暖而真挚,甚至连唇角的笑容都一如既往地羞涩。
是他的错觉……吗?
白卿云对此不置可否,他不会被简单的表象而欺骗,心中的恶劣因子开始作祟,令他对接下来事件的发展方向产生期待。于是他用手捏过阿斯兰的下巴,望进那双湛蓝如海洋的眼睛,手指如抚摸一只猫咪下巴那样轻轻摩挲,道:
“我不是说了吗?这不是劳累,和你在一起是我的另一种放松,别再推拒了。阿斯兰,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尾音优雅上扬,白卿云满意地看着阿斯兰又猛地红了脸,脸颊像只美味的红虾那样泛着熟透的橙粉色,磕磕绊绊地发誓自己绝对效忠于圣子,绝无二心。白卿云才笑着奖励地亲了亲阿斯兰的眼睛。
……又来了。
阿斯兰用指腹轻抚圣子殿下方才吻过的地方,仿佛还能感受到柔软的唇瓣残留在皮肤上如酥麻电流般的感觉。阿斯卡的脸上犹有热晕,但脑中忍不住想:
殿下又在做这种容易引人误会的事,果然还是孩子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