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乱七八糟的配角悉数退场,将舞台留给两名主演。
偌大空旷的大厅内,气氛压抑仿佛连空气都不再流动,凝滞宛如一潭死水。叶迟昕因为猝不及防地得知自己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思绪陷入极度混乱,他的心沉沉坠入恐惧的深渊。
他像是死水里缺氧的鱼类,仰头隔着水面看着二楼的白卿云,窒息般的痛苦让叶迟昕心中的仓皇在白卿云的目光中无所遁形。叶迟昕尝试着开口说话,可他像一条鱼徒劳地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
叶迟昕的眼中只映出了白卿云的身影,他有无数话想要解释,可又说不出一句话。叶迟昕后知后觉地尝到口腔中的铁锈味,竟是他不知什么时候咬住了舌头渗出血液。
白卿云看着叶迟昕双目赤红,仿佛剥离了蛊虫就是挖开了他的心,茫然无措又可怜至极地站在楼下。他神色未变,冷声道:“离开这里,叶迟昕,不要再回来。”
寥寥几个字,却已经足够沉重,压垮叶迟昕本就强行挺直的脊背。此番绝情的话语打破叶迟昕心中最后的侥幸,他想要扯出一个笑,可实际上他的嘴角下撇,笑得像是哭了一样。叶迟昕道:“哥哥.......你都知道了对吗?”
“可哥哥,这里是我的家,离开了这里,我又能去哪里?”叶迟昕红着眼看着白卿云,他的嘴唇颤抖,尝试着抓住扶手想要踏上楼梯离白卿云更近一点。可被那冰冷眼神一刺,叶迟昕的手就收回了。
他语无伦次,笨拙地试图解释道:“哥哥,对不起,我不该下蛊的,我鬼迷心窍,只是想要离哥哥你更近一点而已。我做错了事,我真的做错了,你别生气,要打我要骂我都行,只要你别生我气.......”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哥哥,对不起,哥哥,你别生气.......”
叶迟昕的声音在看到白卿云并未有丝毫软化迹象的神色后越来越低,他僵硬地想要挤出讨好的笑容,可他的肌肉不受控制,根本笑不出来,只能像个三岁稚儿一样无用地重复对不起的话语,却连一个像样的借口都找不到。
“够了,”白卿云打断了叶迟昕的自语,他的声线平稳,似乎不论叶迟昕说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他的想法,动摇他的心神。他转过轮椅,闭上眼睛,似乎不想再和叶迟昕浪费时间,“那些事情我已不愿再提及,叶迟昕,今日你我断绝关系,从此往后不要再叫我........哥哥了。”
“我也从未有过一位姓叶的外姓弟弟。”
这般绝情残忍的话语犹如利剑当头劈下,劈开了叶迟昕强作镇定,劈开了叶迟昕往日所有的美好幻想,也劈开了那些相守百世此生无憾的誓言,直直地插入叶迟昕的心脏,将那颗饱满鲜红的心脏插得鲜血淋漓,流出那些如岩浆一般尚为滚烫的爱意与真心。
叶迟昕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本就重伤未愈的身体被这搅碎心脏的剧痛一激,他就再也坚持不住,身形一晃跪坐在地上。叶迟昕直直地看着白卿云,在大厅明亮毫无阴霾的灯光下,巨大的震惊与难以遏制的悲痛就像是熔炉内迸射激溅的火花,在那张年轻清俊的面容上烫出一个个血洞,再经由洞口看见那颗被摧残备至血糊糊的心脏。
断绝关系?
他和白卿云?
叶迟昕的眼泪不知不觉间盈满眼眶,加上他始终仰着脸看着白卿云,被泪水晕散的灯光繁复的光点在瞳孔内汇集成一幅幅往昔的图像。告诉他不会离开他的白卿云,亲吻他笑着说永远是他哥哥的白卿云,他们还在新年的烟花下定下余生。
所有的这些景象在叶迟昕脑中高速旋转,最后被白卿云残忍的话语一一泯灭。叶迟昕扶着墙颤抖着双腿站起来,他胸口疼痛,分不清究竟是心脏更疼一点,还是贯穿整个胸膛的伤口更痛,如果那时那只鬼手再偏一点点,直接挖走他的心脏。
那么他今天,会不会就不用品尝到这等撕心裂肺催人欲死的痛苦?
口腔里全是鲜血的味道,叶迟昕还是不死心,他尽力睁大眼睛,在眼前一片血雾弥漫中,看着白卿云,声音嘶哑道:“哥哥,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为什么我们连兄弟都不能做?为什么要赶我走?”
叶迟昕姿态低极了,他看着白卿云哀求道:“哥哥,我从未害过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们明明一起在祖地祭奠过你的亲人,我们明明说好等我八抬大轿来娶你,我们明明.........明明说好往后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哥哥,你说过的话,你和我一起做过的事,难道都不算数了吗?”
白卿云侧头俯视叶迟昕,哪怕叶迟昕说下这些情真意切的话语,他也未曾动容,那是一种叶迟昕从未见过的冷漠。白卿云轻声道:“叶迟昕,你知道为什么。”
“蛊虫操纵下的誓言,怎么可以作数?”
“一切都是假的,不要自欺欺人了。”
这般道理,叶迟昕又如何不知?那些强忍在眼中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他彻彻底底地被白卿云的这些话击穿了防备,那些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串一样沿着脸颊淌了下去,落在叶迟昕新衣裳的胸口上,叶迟昕才恍然想起,他来的时候还特地请狐七在他脸上布了一个障眼法,害怕自己的憔悴样貌引得白卿云担心。
可现在没了蛊虫的白卿云根本不会担心他。
叶迟昕害怕的一切都成了真,蛊虫剥离,爱情的束缚解开,直到眼下叶迟昕才发现,他其实什么也没有。细细数来,他这一生中所有短暂持有的美好不过是昙花幻影,他曾无数次感慨自己与白卿云在一起的时光太过美好,庆幸上天看他颠簸半生然后垂怜,也曾怀疑过一切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之梦。
现在只不过是,梦醒了而已。
他是知道的。
叶迟昕流着泪,看清白卿云冷漠的表情,他不得不承认白卿云也许从未爱过他,那些爱意与温柔不过是蛊虫编织迷惑人心的美梦。讽刺的是他沉醉于美梦难以自拔,贪心幻想白卿云是真的爱上了他,从下蛊者沦落成为落网者。他现在是自作自受,他是真的........什么都失去了。
他听到白卿云说一切都是假的,于是叶迟昕闭上眼,那些泪水裹挟着无望的痴恋与难以企及的美梦从叶迟昕的心里流出。他睁开眼,声音颤抖,温柔却带着一丝义无反顾的绝望之意,道:“哥哥,我做错了事,我欺骗了你很多事,我甚至骗你和我与我一起做出为世人不齿兄弟乱伦的混账事。你打我骂我都行,你要我的命来偿还我的过错也行.......”
“可是哥哥,只有我爱你这件事,是真的。”
叶迟昕泪流满面,看着白卿云,然后缓缓地跪下,他由下往上仰视着白卿云,哀求道:“哥哥,我求求你,我求你最后一件事,不要赶我走,让我留在你身边。”
“我求你再心软最后一次,哪怕我们断绝关系,哪怕你再也不要我,也不要赶我走。陈一枚他要害你,他是我的仇人,要夺舍你的身体。哥哥,求求你让我留在你身边,保护你最后一次。”
“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只有这件事请你答应我,我句句属实,让我留下好不好?”
“这一次我不会骗你,我若是敢有一句谎话,那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叶迟昕跪在楼梯下,他满目真诚,是真真正正地想要留下保护白卿云的安危,那一声声情真意切的恳求饱含了叶迟昕唯一的真心,他从未如此卑微地爱过一个人。他抛弃了无用的自尊,他自知做了混账事无法挽回,于是他放弃一切,只想用自己最后的全部,确保白卿云的命无虞。
因为他是真的,很爱白卿云。
哪怕这份爱永远不会得到谅解与回应。
叶迟昕本以为做到这种地步,白卿云会让他留下,因为他敢对天发誓自己并未有任何欺瞒,可叶迟昕估算错了白卿云心狠的程度。白卿云地神情未有丝毫动摇,冰冷得犹如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道:“离开这里,不要让我再重复第二次。”
叶迟昕万万没想到,自己将一颗心捧了出来送给白卿云,却被扔在地上狠狠地碾压踩碎。他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可从白卿云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闪着寒光的霜刃,贴着他的骨头寸寸刮磨,剔骨剜肉。这种剧痛堪比凌迟,那颗本以为麻木的心又在这种毫不掩饰的冷漠下,再次品尝到疼痛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