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荒煤同志也住这栋楼,他是高层,冯沐同志住在低层。”靳少先介绍说。
坐电梯上楼,敲三下门,很快被打开。
“冯沐同志!”江弦打个招呼。
冯沐看一眼二人,招呼道:“快进来。”客厅非常宽敞,一面墙都是新书柜,里面满满当当地放着书。
冯沐给他们倒茶,江弦就过去抽出一本《鲁迅全集》,仔细一看,是东北1948年版的《鲁迅全集》。
“年轻人应该多看鲁迅的文章。”冯沐说。
江弦点点头,“先生的所有文章我都读过,连着他的很多译文我也读过。”
“那很难得啊!”冯沐忍不住夸赞说,“哪篇译文印象最深?”
“鲁迅译的阿尔志跋绥夫的《工人绥惠略夫》。”
江弦脱口而出,“小说后面主人公跑进剧院胡乱射杀无辜,给我的印象实在深刻,不瞒您说,就因为这个,我一连几个晚上都做噩梦。”
阿尔志跋绥夫是俄国颓废主义文学流派作家,作品内容是个人享乐主义。
《工人绥惠略夫》讲了个大学生绥惠略夫,自愿去当工人,要为工人谋福利,投身革命,结果发现恰恰是某些工人,出卖了他,令他对革命绝望,因此他反过来滥杀民众泄愤。
冯沐听的有些不放心,问江弦是否细看过鲁迅对阿尔志跋绥夫这部小说的系列文字,叮嘱他一定要再细看看、多看看。
冯沐担心江弦的思想歪掉。
可惜对于江弦这个穿越者来说,他的思想本来就和这个年代的人大相径庭。
冯沐很快把话题聊到了鲁迅的《药》,这篇小说的出发点与《工人绥惠略夫》相近。
夏瑜为民众谋利益,结果被统治者杀害,愚昧的民众如华老栓辈不但对他的行为懵然不识,还要用蘸了他鲜血的馒头来当药给患病的儿子吃。
“这种沉痛的文本,在新时代,可以鉴赏,不可模仿,你要注意:不要沉溺在追寻阿尔志跋绥夫这类新奇文本的兴奋中。”
冯沐这番话,显然带了点敲打的意思。
气氛尴尬,靳少先开口道:“听说附近有家不错的馆子,快到饭点儿了,要不一块儿去吃点。”
江弦没有理会靳少先,独自讲起在南方时的一桩见闻。
那是他们作家去战地医院采访,路上碰到当地一个小姑娘拿钱去买鸡蛋,小姑娘一下买了很多,还想让卖鸡蛋的老人便宜一些。
老人一开始不肯降价,责怪小姑娘买这么鸡蛋干什么,后来得知是送给医院的伤病战士,老人就拎着所有的鸡蛋,和小姑娘一起都送到了医院。
就在那一刹那间,摆摊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不约而同提起篮子,带着水果、鸡蛋、糕点涌入医院。
靳少先和冯沐静静听着江弦讲述这个故事。
冯沐自然记得这桩事,随着江弦的讲述,回想起那天所见,仍是忍不住为之动容。
江弦声音清朗,用《环》的一句话做了总结:
“革命,是人民用小米喂大的;胜利,是人民用小车推出来的!”
“我写《环》这篇文章,立足点绝不是新奇,而是对这个时代、对人民、对英雄充满真挚的感激。”
“在这个基础上谈问题,我想应该是相对客观的,也就是说,我写作的立足点是不会错的,那么我的文章也也不会错。”
冯沐没想到江弦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他皱着眉静静的看着他。
“你有胆子为你的小说负责?你知道后果么?”
江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直面社会现实,我认为这就是作家最大的使命。”
静。
客厅里面静寂许久。
靳少先听得脑袋都冒汗了。
他没想到江弦这么大胆,就这么直接的和冯沐说了这些。
不过冯沐倒没他想象一样生气,看上去如往常一样温文儒雅,问江弦和他要不要在家里吃个便饭。
等饭做好以后,还拿出了葡萄酒和他俩人共享。
至于江弦,就和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很自然的接着和冯沐谈鲁迅、谈俄国文学。
这些东西他在文讲所里听来学来不少,讲的有的放矢,冯沐频频点头。
两人相谈甚欢,靳少先莫名觉得自己那么的格格不入。
蹭了一顿饭,江弦和靳少先才起身告辞。
离开冯沐的寓所,靳少先一路上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冲江弦说:
“你不该那么给冯沐同志说的。”
“说都说了,就别再想那些了。”江弦回答说。
他这会儿心态也放开了,冯沐的文学评论,有了最好,没有的话,他也不必去强求。
《高山下的环》这篇小说能顺利发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唉,你”
靳少先叹一口气。
江弦笑了笑,他也知道靳少先这些个《十月》的编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环》这篇小说。
“少先同志,别叹气了,这段时间你没少费心,晚上你挑地儿,我做东,咱们一块儿喝点。”
“这哪合适.”
靳少先摆摆手,“这顿就先免了,等你这篇小说发表以后拿个什么奖再请,连着老张,咱仨一块儿。”
“行,到时候肯定请你们吃饭,不是请你们看电影。”江弦说。
靳少先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也没在意,说着自己忽然想到的事情:
“可惜你这篇小说顶多算个中篇,字数也不够,茅盾先生留的那个长篇小说奖项,要13万字以上的小说才能参选。”
“奖项名定了么?”
“作协还在讨论,现在很多人提议是叫茅盾文学奖,就以他老人家为名。”
江弦点点头,又和他聊了几句,这才分别。
临告辞前,靳少先还在为冯沐的文学评论所遗憾。
没想到就过了几天,《十月》便收到一篇热情洋溢的文学评论。
《最瑰丽的和最宝贵的——读中篇小说‘高山下的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