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冯晓提起水桶,一股脑倒了个干干净净。
守礼听着水声,嘴上衔笑,不疾不徐向李通使了个眼色,然后,两人勠力同心,抬起水桶,瞄准盆口,哗哗倒了下去。
到底是暮秋了,梧桐井又深不见底,水十分清冽,溅在手面,竟有彻骨的凉意。
守礼摸着自己凉冰冰的小手,目光凝滞在水盆里荡漾开的圈圈涟漪,神思翩飞。
辛欢搓着没一点热气的双手,忍不住发牢骚道:“越往后天越冷了,现在还好,手还下得去,若到了三九天,地上结冰,檐下挂柱,手也冻皴了,脸也冻烂了,那时节还来这风口洗衣服,真是活受罪哩!”
“那又有什么办法?班排的明明白白,一拨挨着一拨,夺命咒似的,谁也逃不掉!”冯晓顺嘴接腔。
田纯、李通听了,哀叹一声,蛮不高兴地拉下脸去。
孙哲神色稳重,飞快地扫了众人一眼,提醒道:“你们几个啊,一干活,就磨磨唧唧的,好似懒驴上磨。不是我说,有这会子发牢骚的功夫,衣服都打完浆了,行了,别磨蹭了,抓紧些,早干完、早享乐!”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动作,各就各位。
孙哲缅了袖子,稳稳坐在特制的矮凳上,掠视了一眼地上的脏衣服,似乎很嫌弃,拿手指尖拎了两件,投在盆里。
守礼有眼色,弯腰抓了浆壶,蹲在他旁边,小心翼翼给衣服打浆。
孙哲见了,颔首赞许,默默将洒了浆的衣服过了两遍水,胡乱搅和一通,顺手抄起屁股后的棒槌,使劲捶打。
旁边冯晓、田纯组合,干活也很卖力,眨眼功夫便浆洗了十来件,移交辛欢处理。
辛欢爱干净,平时身上的衣服都一尘不染,这会子洗别人的脏衣服,他十分憎恶,但又不得不做,只好一手捏着鼻翅、一手抓衣服,李通则牢牢抓着另一头。
两人扎着马步,互相角力,拧干衣服沾的水。
水哩哩啦啦洒下来,辛欢望着盆里的水,越变越黑,不禁心生厌恶,忍不住道:“真是又臭又脏!”
李通刚要开腔,见孙哲冷厉的目光扫来,略作思量,又把要冲出嗓子眼的话咽回去了。
田纯瞧见,砸着嘴,煞有介事道:“不臭才怪呢,我听说,有的人来不及出恭,索性就在裤裆里解决了!”
“咦——”
辛欢露出更嫌弃的神情。
孙哲不为所动,集中精神把盆里的衣服料理了,然后一股脑转给辛欢,回头又招呼守礼,各自把着盆边,掀了个底朝天。
盆里的脏水渐渐散开,稀里哗啦往低处流去。
守礼望了一会,又跑去帮助李通。
如此,六人通力合作,终于在正午前洗完了衣服。
辛欢猴急,火急火燎拉着众人到墙角搬出竹竿,搭成晒台,然后,六人一刻不歇,纷纷动手,抖落开拧过水的衣服,平铺在竹竿上。田纯个子矮些,踮着脚也够不到竹竿的高度,孙哲看见了,连忙援手。
须臾,两盆衣服晾完了,众人心满意慊,肩并肩坐在廊下,歇了歇,搭伴去食堂饱食。
忽忽黄昏,天光黯淡,风声渐紧,秋雨有预兆地落了下来,淅淅沥沥,颇有寒意。
守礼午后小憩,醒来便捧着陶渊明集,伏案读诗。
平心静气读了半天,忽听窗户被风刮得山响,守礼闻声而动,走过去合上了窗。
刚巧张晟归来,一面扑身上的雨点,一面抱怨:“外头真冷,风吹进人骨头缝了!”
守礼脸上涌出笑容,好声好气道:“一番风雨一番凉,只怕明儿更冷,该添衣了!”
张晟赞同地点了下头,顺手关了门,进来笑道:“听说你们闲了整整一下午啊?”
守礼嘻嘻一笑,陶陶道:“我可没闲着,温习了《论语》,又背了陶渊明的《四时诗》!”
“哦,背会了?”张晟笑着问。
守礼成竹在胸,吟哦道:“春水满四泽,夏云多奇峰。秋月扬明晖,冬岭秀孤松。”
张晟听罢,欣然坐在守礼对面,坦率道:“此诗通俗易懂,朗朗上口,确实不错,不过,我独爱陶渊明作的桃源记,似真似幻,半梦半实,叫人拍案称奇!”
“《桃源记》?”守礼诧然道。
“嗯,我昨夜才读了,深以为异,竟不知这世上还有另一方天地,风土淳美,人情纯真,夜不闭户,道不拾遗,可谓大同。”
张晟讲述着,脸上逐渐变得兴奋。
守礼不解大同含义,但见张晟舌灿莲,肚里书虫便作祟,不断啮噬他的好奇心。
张晟与他相处日久,哪里不了解他心思,当即翻出原著,乐呵呵摊在他眼门前。
守礼精神激奋,忙不迭凑过去,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果然新奇,于是笑逐颜开,与张晟探讨真谛。
张晟倒不嫌守礼学识低,只觉他思维跳跃,时常举一反三,研讨之间,多有趣味,故此,不惮其烦,不吝赐教,甘愿带守礼含英咀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