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万象更新(三)
“你们俩啊,缠着我问东问西问了半天,可耽误了不少功夫,不过,既然谈到忌讳,我便多絮叨两句!”赵钦说罢,见守礼、梁芳凝神谛听,便严肃道:“宫里的忌讳不比外头少,各位有头有脸的主子、掌事,哪怕内侍省的那些个头面人物,或多或少都有忌讳,你俩顶多再学半年,便要出去领差事了,往后各处走动,若能言巧语讨上面开心,那自然是你俩福分,可若不能,便要谨言慎行、遵纪守法、稳中求稳!”
守礼仔细听着,迅速捕捉到‘半年’两个字眼,登时一愣,担心自己手艺还没学到家,出去丢人现眼。
忧心着,守礼双眼忽灵一闪,若有所悟,点头应承。
赵钦听见,燕颔一低,凝视着面带隐忧的守礼,想他一向乖巧,做事也勤勉,平素又由他亲手调教,不由自主有纳为心腹之念,于是继续点拨道:“宫里鱼龙混杂,聪明人多、小人也多,多小心着吧!”
梁芳听了,双眼扑闪扑闪,连忙去看守礼。
守礼刚回过味,正好与他四目相对,无不戒惧。
“行了,你俩年纪还小,不知宫中险恶,我多说无益,许多事,往往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才有深切感受!”赵钦感喟着,幽幽一叹,“看天色不早了,估计也正午时分了,走,咱们去厨房瞧一瞧吧!”
“嗯!”
守礼应了一声。
赵钦昂首快步,拔腿出发。
梁芳心思清明,早已踏着碎步,急速跟上,守礼也紧随其后。
到得前院,只闻笑语郎朗,守礼凝眸望去,院里黑压压一群人正在比手画脚、谈天说地,还有几个总角蒙童追逐打闹。
赵钦随便看了两眼,马上移开视线,径去厨房。
守礼到底年纪小,一眼望见田虎几个熟脸在人群里有说有笑,煞是热闹,便和梁芳一道凑了过去。
临到跟前,只见田虎噘着嘴,掌心簸弄着几枚铜钱,抱怨道:“宫里什么都好,建筑宏伟、衣衫华丽,就是吃的、玩的太少,既没熟食铺子、也没干果铺子,比不得外面天胡地,倒可惜了这些铜板,没地方!”
冯宝顺口答音道:“你啊,就是个井底之蛙,殊不知这宫里钱之处有多少,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难道他不知道你知道?”曹翔故意抿着嘴,不露出缺失的门牙,唔囔不清道:“那你说道说道!”
守礼和梁芳却步。
冯宝张口道:“如今冬日里,天气寒冷,咱们身上这衣薄得很,昨日跟着刘师兄当差,我瞧他身上寒衣倒厚实,便多嘴问了一句,谁知他竟塞了钱给尚衣局,专门裁制了一件又厚实又暖和的寒衣,你们说,这钱有没有地方?”
守礼听了,呵呵一笑,“只怕费不小吧!”
“那是自然,听说要足足五百文呢,就凭咱们,两年也存不了这些!”冯宝张开五指,故意压低声音道。
梁芳满脸惊讶,哼了一声,窃窃道:“可是,我听说刘师兄的月例也不多啊,怎得出手如此大方?”
“刘师兄资历老,嘴又甜,说不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生财之道呢!”田虎满脸笑纹道。
众人听了,要么感慨,要么歆羡,要么嫉妒,唯有守礼眼里冒出一星渴望的光,盘算着如何攒钱、如何省钱,早早存够一百文,送去内东门司求家里讯息。
这时,食堂门首挂着的黄褐色帘掀开了,孟科出人意料地露出上半身,呼唤院里的人进食堂用膳。
众人听了,纷纷动脚。
守礼心怀旷荡,双眼忽闪了一下,跟随众人脚步,慢腾腾进了厨房。
屋里暖洋洋的,冯子敬稳坐上首,神态和悦,赵钦几个分坐左右,其余人按照资历排辈,围桌而坐。
桌上摆了满当当美味佳肴,有油盐炒笋、葱蒸蕈菇、煸牛肉丝、醋鲤鱼、虾丸汤、羊肉汤,还有几样精致点心,两笼嘘得软软的白面馒头。
守礼安心坐下,等候开膳。
果然,仍旧是冯子敬起头,“最近天气酷寒,风吹得人脑子疼,你们早起晚间多注意,别受风过了凉气!”
大家唯唯称好。
冯子敬得体一笑道:“好了,都是一家人,不说那些客套话了,免得大家生厌,大家安心用饭吧!”
话音刚落,众人便拾起竹筷,开始夹菜。
宋通儒吃了两口,似有心事,突然收回竹筷,忖摸着开口道:“最近形势变化迅速,连马押班也犯错遭杨都知申斥,如今,眼瞅着余押班风光得意,不光有贵妃娘娘撑腰,听说陛下也有意任命他为副都知?”
“瞧着是有这个势头!”冯子敬落下竹筷,眼角半含忧愁,“不过,旨意一日不下来,终究有名无实!”
宋通儒听了,长长吐了口气,叹道:“我虽深居简出,不常在外面抛头露面,但也略有耳闻,此人谲诈虚伪,排挤贤良,又惯会巴结逢迎,欺上瞒下,只怕他一朝得了势,鸡犬升天,咱们也不好过!”
“凡事不到眼前,都是杞人忧天,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罢!”冯子敬面带倦色道。
宋通儒神色一怔,随即恢复常态,重拾竹筷,把五脏庙填了个半饱,然后见冯子敬皱眉离席,便等大家撂筷了,才提醒道:“今儿初一,各宫忙着庆贺应酬,房没什么差事,你们可松快松快,只一条,别出了房地界,更不许聚众闹事。”
“是!”
大家异口同声。
“另一则,厅要留几个人祗应,预备着各宫主子使唤!”宋通儒目光敏锐,准确落在杜陵脸上的酒窝上,“此事,交由你来安排,倒不用全是办事精悍的老人,搭两个小的就可以了,估计也没啥事!”
杜陵笑靥灿烂,道:“宋师傅尽可放心,有我安排,保管妥当!”
宋通儒神态矜持,默默点了下头,然后又交代赵钦、邓佶些细则,便慢悠悠去了。
众人俯首,恭敬拜送。
杜陵率先回过头来,目光在众人脸上一划而过,笑道:“我不逼你们,谁下午想去厅取暖,谁就举手!”
屋内马上骚乱起来,有人道:“除了后院洞子和师傅卧室,就属厅最暖和了,我倒愿意呆着!”
“谁爱呆谁呆去,这天寒地冻的,外边冷得跟冰窟似的,万一有出门的差事,岂不遭罪?”又有人道。
“那还是算了吧,我手和脚都生了冻疮,这两日正奇痒难受,现下只想回床躺着,哪里都不想去!”
又有人问:“杜师兄,要守一下午吗?有吃的喝的没有?单枯坐着,那多无趣啊!”
杜陵听众说纷纭,还来不及回答,又有人插嘴:“今儿当值了,明儿可以休息吗?亏本的买卖我不干!”
守礼听众人七嘴八舌的聒噪,心里如生了团草,便将目光投在杜陵脸上,只见他面带焦躁,摆了摆手,努力压住嘈杂的议论声,道:“听你们一个个说的什么话?拈轻怕重,躲懒贪闲,若让师傅知道,有你们好看!行了,我随便点几个,不准反驳!”
众人听了,心中不快,不过碍着脸面,不敢吱声,便都缩头缩脑、矮身并足,尽量不与杜陵目光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