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订婚宴
推门进去，才站在门口，就已经能够感受到里面压抑的气氛。
书房内点了熏香，但有更浓重的烟味压了那熏香的味道，沉闷的叫人透不过气。
颜汐皱了皱眉，往里走去。
偌大的书房分为两个厅，外厅是老爷子侍弄草的地方，内厅更大一些，是老爷子会客或者看书看报的地方。
内厅的人听到脚步声，停下了谈论，扭头看了过来，而颜汐则正好站在内厅与外厅的分界处，恭敬说道：“爷爷，我回来了。”
一边说话时，颜汐已经把沙发上坐着的几个人都看在了眼里。
是楚家夫妻，楚雄跟白媞。
颜汐轻抿了嘴唇，眼眸低垂。刚才那一眼，她看到楚家夫妇的脸色不好，再加上这满室的烟味，想来，他们事情还没有解决。
颜正俞看到颜汐进来，脸色舒缓了一些，对她招手道：“你这边坐。”
他的手一指，给颜汐安排了她的位置，正是在他的身侧。
那个位置，一般除了老爷子，没有人坐的。就连颜彤跟颜蓓，也只是撒娇爱宠的坐在沙发扶手上讨老爷子的欢心。
颜汐此时心里没有半分受宠的喜悦，软软的坐垫，她却如坐了针毡。
先给了蜜，后面不知道是什么在等着她呢。
颜汐挤了个笑，问道：“爷爷，什么事，这么急着把我叫来？”
颜正俞严肃的眼看向了楚家夫妇，楚雄跟白媞互相对视了一眼，对颜汐笑了下，那笑容又是愁，又是无奈，又是苦涩，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还不如不笑。
颜汐看他们这样子，就更加确定，他们是为了南县的玉矿而来。
这书房里，除了他们几个人，连颜东临跟颜彤都不能够参与，外面还有人把守，可见有多机密。
只是，为什么楚天浩不在？难道他还不知情？
颜汐有疑问，但很好的保持着沉默，等着他们开口。她从茶盘上拿起一只茶杯，然后拎起茶壶慢慢倒水，新出的茶香味道让这窒闷的空气闻起来舒服了一些。
她垂着眼皮喝茶，当然，楚雄冲着白媞使眼色的小动作，她也没有错漏了。
白媞捏了下手指，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道：“颜汐，其实这次，我跟你楚叔叔来，是来向老爷子说亲的。”
“老爷子刚才已经答应，就是不知道你的意思？”
“你看，你跟天浩是一起长大的，从小就交好，你……同意嫁给我家天浩吗？”
颜汐愣住，手差点没拿稳茶杯。
她以为白媞会说玉矿的事，没想到她上来就对她下猛料。
片刻的怔愣后，颜汐镇定下来，放下茶杯后，她微微笑着问道：“楚阿姨，您怎么会突然提结婚的事呢？”
“我跟楚天浩又没交往又没恋爱，就连他本人都不在场……”颜汐顿了下，笑笑说道，“连我爸妈也不在，楚阿姨，这是不是不合规矩？”
白媞脸色别扭，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
让楚天浩跟颜汐结婚，她心里一百个不愿意。颜汐不过是个拖油瓶，说话做事又不像颜彤那样讨人喜欢，也没颜彤漂亮，只是楚家眼下的局面，也就是她有点希望能够帮着解开了。
颜汐观察着楚家两口子的表情。
在白媞突兀的说出提亲这个建议时，颜汐除了惊愕之外，就是不满了。
他们瞧不起她，更不尊重她。
白媞上来就说老爷子已经答应，不就是想用老爷子来压她，让她同意这婚事？
再者，这所谓的说亲，在当事人都不在场的情况下就商定下来，这算哪门子的提亲？
老爷子是颜家的主事人，他一人做主，颜东临跟沈妆不敢说不同意，但婚姻是她的事，就算是老爷子也不能够全部做主。
颜汐不能明着表达不满，只是用不合规矩的理由婉拒了。
楚雄看了眼颜汐，沉了口气。这丫头的厉害，他比白媞更加了解。
楚雄看出颜汐的不满，打着圆场说道：“你楚阿姨说话直，你别介意。她就是喜欢你，想让你嫁给我家天浩。”
说着，他又转头说了白媞几句：“你啊，说话就是这样，好事也能被你搅和了。好在颜汐大度，把你当长辈，不跟你一般见识。”
楚雄一半呵斥妻子，一半捧着颜汐，又抬出了“长辈”二字，还真让颜汐说不出什么来。
颜汐笑了笑，她可没看出白媞有喜欢的她的意思。
小时候去楚家，楚天浩教她功课，白媞就明示暗示的让她回家去。后来长大了，她跟楚天浩走的近了些，白媞就老盯着她，生怕她把她儿子拐跑了似的。
颜汐垂下眼，嗅着茶香，两只手将圆圆的小茶盏捧在手心来回搓动。
她在等，等楚雄说明突然说亲的真正原因。
无论是做事还是谈话，就是这样，该等的时候等，该发言的时候一定要说清楚自己的意思。
此时，颜汐就在等楚雄先坐不住。
过了几秒钟，楚雄见颜汐不说话，先是无奈叹了一声，拿起茶杯喝茶，可当茶杯凑到嘴边时又放下了，然后又是一声叹。
颜汐的唇角微不可察的翘了起来，他沉不住气了。
别看颜汐年纪小，但她的这份耐心，比谁都足。
楚雄的双手放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说道：“实不相瞒，颜汐，南县的矿场勘探结果出来了……哎，不是那么的尽如人意。”
颜汐眼眸微微一转，抬眸看向楚雄，面上完全是不知情的样子。她的脸色微白，吃惊道：“不尽如人意？”
楚雄点点头，又惋惜的摇摇头：“玉料是有的，只是这玉质量就差了点。”
商人说话都留三分，差了点，就是差很多的意思了。
颜汐也是可惜的叹了一声：“怎么会是这样……”
楚雄的声音又低了低，说道：“颜汐啊，这件事现在只有我们几个知道。楚叔叔是因为信任你，才告诉你的。”
“你看……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解决呢？”
楚雄试探着问颜汐，也是想亲测一下，颜汐有没有这个能力解决问题，毕竟这事儿太大了。想到用两家联姻来解决问题，也是下下策，但愿这步是走对了。
颜汐想了想，说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对投资人摊牌，然后共同来面对这个问题。”
楚雄顿时脸色难看下来，颜正俞也是皱紧了眉毛，他道：“你可知道，如果这么做的话，后果是什么？”
投资人有各路人马，如果摊牌，面对的是一堆人的责难，没完没了的扯皮，到时候就是鸡飞蛋打，钱打水漂，还要被人耻笑眼光不好，做事没头脑？想想都是灾难。
“颜汐，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
颜汐认真道：“从很多公关案例来看，一旦事情到了不可遮掩的地步，越遮只会越难看。”
“玉矿项目，是各位投资人一起做成的。他们在做这个项目时，也是经过多方打探，多方考虑的。”
“投资有风险，是所有人都懂的道理。在经过这么多的准备工作下，项目还是出了问题，那么这个风险，就应该是大家共同来承担。”
颜正俞沉着脸色，说道：“如果，投资人不愿意承担这个风险呢？”
所有的投资人，之所以肯投资，都是冲着赚钱去的，没有人愿意做赔本的买卖。
楚雄也开口道：“颜汐，你这话只是说说的吧？试想，你拉来那么多投资人，如果出事的话，损失的不只是钱，还有你的个人信誉。你让大家都赔了钱，以后谁还敢信任你，跟你做事？”
颜汐猜到楚家的来意，她那么说，也是想把自己从这里面撇开关系，她不想插手进来。被楚雄这么逼着问，她低眉垂眼，闷不吭声，做出无奈的样子。
颜正俞养了颜汐那么多年，才不相信这丫头只会说这些屁话。
他浓眉聚紧，一双虎眼盯着颜汐，声音带着沉沉压势：“秦家骑到我们头上来，你都有办法把秦家踩地上去。我不相信你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
颜汐被逼得没法，只得吸了口气，提起精神道：“办法不是没有。”
“玉矿有玉，只是料子差了些。况且现在只是出了部分玉石，不代表这矿坑里所有的玉都不好，出不了一块精品。”
“等玉矿正式开采，可以放出风说，优质玉料都被楚氏留下自用，同时，楚氏寻找隐秘卖家，购买最优的玉料顶替。这样，珠宝行的原料就不会断。虽然这么做有欺骗之嫌，但可以帮楚氏渡过眼前危机。”
“至于那些差等级的玉料，一部分就按照原先设想，放给下游买家。”
“再有，所谓玉不琢不成器。玉料原石，如果不经过切割打磨，就只是一块石头。这石头放在一般的工艺师傅手里，雕琢出来的也只是一般的玉器工艺品。”
“但技艺精湛的玉雕师傅，会给这原石赋予比这本身高出数倍的价值。这不就补足了差的玉料造成的损失吗？”
颜汐说完，楚雄跟颜正俞交换了个眼神，难看的脸色已转为笑意，白媞更是喜上眉梢。
“对啊，对啊，有救了！”白媞一激动，眼睛泛出泪，握紧了楚雄的手。
天知道，自从那个报告传到江城时，她多少天没睡个好觉了。
楚雄满脸欣赏的看着颜汐，说道：“颜汐，楚叔叔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是个能干的。”
颜汐看了他一眼，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嘴唇只抽动了下。她道：“楚叔叔过奖了，我只是说出了你们在考虑的事情。”
“不不不，说实在的，这事情闹得我几天没睡好觉，头到现在还疼着呢。”楚雄指了指脑袋，神经已经放松一半，他拿起茶杯一口喝光了茶水，脸上还是止不住的笑意。
颜汐微扯唇笑了笑，脸色一正，说道：“好了，主意我已经出了，这联姻的事儿，可以就此打住了吗？”
她心里很明白的，自己的婚事，在他们的眼里，就只是来解决问题的工具而已。不然，怎么白媞前半段提结婚，楚雄后半段说起了那玉矿的事儿。
楚雄跟白媞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楚雄看了一眼颜正俞。
颜汐假装没看到他们的眼神互换，继续接着道：“我想，解决问题的方案，其实楚天浩也说了吧，我跟他想的，应该是差不多的。”
这时，老爷子开口了。他道：“颜汐，颜家在这个玉矿项目里，也投入不少。现在解决的办法是有了，但需要人去执行。”
颜汐嘴角浮动冷笑，回应道：“爷爷想派我是收拾了这摊儿，发个委任状就是了，怎么会想到让我……”她顿了下，“让我成为楚家的人呢？”
颜正俞瞥了她一眼，弯腰，从茶几上拿了烟盒，抽了一根出来叼在了嘴唇上，打火机吧嗒一声，火光亮起，那烟尾一闪一闪，薄薄的烟雾升腾起来。
他吐了一口烟，半垂的眼皮藏不住他眼底的精光。他道：“颜家突然派你过去插手玉矿项目，那些人心里肯定都会有想法，也会安插人进来，这样的话，事情就兜不住了。”
项目是楚家一手主导的，核心也只有楚家的人，其他都是资金入股。而所有人都知道，颜汐是颜家的大将，仪颜堂的定海神针。让她去接手玉矿，那些鼻子灵敏的人，还能闻不出味道吗？
“我跟你楚叔叔的意思，你嫁给天浩，成了楚家的人，楚家用给你练手的名义，让你参与进那个项目，而你又正好可以解决那些谣言，这不就是一举两得，把问题圆满解决了吗？”
颜正俞也舍不得就这么把颜汐放走，让她去给楚家干活，只是这项目颜家也参与进去了，就等于是为了颜家。
他说完，又抽了一口烟，对这个解决方案很是满意，而且表现出了不可否决的态度。
颜汐在心底止不住的冷笑，老爷子不愧是老爷子，比她多吃几十年的米饭。
老爷子有些话，没有在话里说出来，其实还有另一层用意。
颜、楚两家虽是世交，但涉及到具体的利益问题，而且是这巨额利益又不稳定的时候，老爷子并不能够真正放心。
让自己人去楚家盯着，就等于在楚家安了一颗定心丸。
而对楚家来说，这事情拖着多一天，楚家就不安一天。
这样一来，他们倒是一拍即合。
颜汐一直知道自己在颜家是什么角色，可老爷子丝毫不考虑她个人意愿，把她如此当做工具使用，让她的心冷了又冷。
她闭了闭眼，实在再难挤出笑脸。她忍耐道：“爷爷，楚叔叔，既然楚天浩能想出办法，他就能解决，我去不去都是一样的。”
楚雄摇头道：“这件事太过复杂，又太敏感。天浩还要忙别的事，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别的人我们都不放心。让你去是最合适的。”
他看了一眼颜汐，又道：“丫头，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跟天浩也有感情，虽然现在提出让你们结婚，委屈了你，可从长远来想，你跟天浩好好过日子，也是一段好姻缘。”
白媞也接着附和：“是啊，天浩对你好，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你跟天浩结婚，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她提醒颜汐，眼下，她就是个替颜家办事的，没什么地位，去了楚家，她就是人人羡慕的楚太太，身份地位都有了。
颜汐低眉轻轻的笑，确实，若不是楚家出了这么个倒霉事，这种好事儿哪里能轮得到她。
在这些人眼里，感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利益。利益凌驾于一切之上。
颜正俞见颜汐还是不肯答应，沉了口气道：“颜汐，投资玉矿那件事，当初你也是赞成的。”
言下之意，她既然沾了手，就没有拒绝的立场。
老爷子掐灭了烟，再说道：“让你嫁过去，你也不用觉得委屈，只要你肯答应，我会给你仪颜堂百分之五的股份，作为你的嫁妆，一定让你嫁的风光。”
颜汐的手指不自觉的握紧了，她突地站了起来，说道：“爷爷，这件事，给我点时间考虑。”
说完，她便走了出去，再不离开，她怕控制不住自己当场翻脸。
颜汐心情恶劣，出了门就板着一张脸直接往大门口方向走。
沈妆知道楚家的人来了，又见老爷子神神秘秘的，有心打探，又不好做的太明显，便在客厅摆弄插。见到颜汐从楼梯上下来，她丢下手里的活儿走过去拉住颜汐问道：“老爷子在里面说什么呢？”
“我看你们谈了很久，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颜汐眉头皱得死紧，没心情跟沈妆说话，把手臂抽了回来道：“没什么，我回公司。”
说完，她不给沈妆再问话的机会，大步走了出去。等她再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颜公馆的灯都已经熄灭。
她没开灯，摸着黑上楼。
颜汐还记得自己刚住进颜公馆的时候，因为不熟悉，又不敢开灯惊扰别人，有次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好在楼梯铺了地毯，摔下来也没什么伤痕。
只是她滚下时的动静大了，惊醒了所有人。一屋子的人瞪她，责怪她惊扰了他们的睡眠，而她怯怯的坐在地毯上，解释说她只是想下楼来喝水。
沈妆刚嫁进来，什么都不敢说，只抱着她对众人道歉，然后躲在厨房偷偷的抹泪。
颜汐从那时起就想，自己一定不要再被人看不起，一定要在这里站稳脚跟。
她磕疼了膝盖骨，没喊疼，忍痛去学校。放学回家，她继续忍痛，数着台阶上楼，默默记下数字。
来颜家玩的楚天浩第一次同她说话，对她笑说道：“我知道你，你是那个新来的妹妹。”
颜汐到了颜家那么久，颜彤没有给她一个好脸色，更不要说承认是她的妹妹。
楚天浩检查了她的膝盖，帮她擦去淤肿的药膏，那是颜汐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这些高端阶层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