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衍圣公的大麻烦
徐弘祖其实并不太愿意受束缚,一定要带着另外的目的去旅行。
但首先谢廷赞口中的皇帝让他觉得没有那么易怒威怖,反而令他有一些好奇。
其次他所说的博研院供奉并不是官,其中“人才”济济,不仅有道士,有农夫,还有西洋人。
最后……既然被盯上了,其实也由不得他。
对付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哪里需要费谢廷赞多少功夫。
一句“你不是要告御状吗”就轻松把徐弘祖噎住,写了一封家书之后就由谢廷赞安排北上。
然后谢廷赞仍旧继续往曲阜去,而孔尚贤也正在从北京急忙赶回曲阜的路上。
京城里,太常寺中仍旧在进行着讨论,这当然不是一天能讨论出一种“共识”来的。
但孔尚贤的“治学心得”早已在京城传开。
这个时间点,大明正在等待迎接宰执,迎接新的中枢各衙。
仿佛像被提醒一样,许多官员开始自己“精研”格物致知论的心得。
已经赶到京城的举子们欣喜若狂:会试只有几个月了,突然能够集中学习到许多在朝重臣对新学的心得,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美妙呢?
朝臣们是为了进步,举子们也是为了进步。
朱常洛现在也感受到衍圣公一脉历朝历代都屹立不倒的另一重原因:骨头软也是一种优势,对于皇帝来说,太好用了。
现在孔尚贤离开了京城,他儿子还在,并且俨然一副立志此生治格物致知论的模样。
夫子后人和朝野官绅开始大面积主动迎接天子对儒学的注入了,朱常洛难道停下来?正要听他们齐声欢叫、宣扬新学。
“陛下,太子殿下的讲筵讲章已经呈来。”
为这事,叶向高专门到了养心殿来呈览:“奉旨,徐学士进讲格物自然,内容是农事;王掌司进讲经史人文,内容是百帝图。”
启蒙归启蒙,既然已经正式册立为太子,朱由检随驾去了通辽又回京之后,对太子的进一步教育也提上了日程。
对此,朱常洛并不拒绝。
考虑到太子年纪还小,讲的内容被皇帝要求不要太高深。
每次安排两个讲官,也刻意从格物自然、经史人文两个领域来选择。
看了看徐光启和王衡两人拟的讲章,朱常洛连连点头:“甚好。”
任谁都看得出来,皇帝这确实是重视对储君的教育。借讲筵机会,实则也是在为太子准备将来的班底。
徐光启和王衡都年轻,他们已经注定将成为未来的重臣。
前者还好,王衡这个新政改革司掌司拿张居正当年为教育万历皇帝编撰的百帝图作为讲解材料,自然是讲政治的。
见皇帝认可,叶向高立刻说道:“那臣这便命人传告下去,令翰林院准备讲筵。”
这样一件小事,奏疏递到朱常洛案前就好了。
叶向高专门跑来,朱常洛当然明白他是在自己面前刷存在感。
“大廷议进行到哪一步了?”他开口发问,给他机会。
“诸衙公务不能停,臣如今安排在每日放值之后。陛下圣恩,每令有司备筵,又令内臣禁卫送重臣回宅,如今进展顺利。只是诸衙大改,如今还只是在进一步厘清各衙、各职司如何交接公务。再有四五日应当就差不多了,随后便该从上到下,廷推诸官。”
朱常洛点了点头,笑着问道:“是要从上到下,那么第一个便是宰执了。对这执政院宰执,你觉得谁能胜任?”
叶向高连忙跪下来:“宰执之重,唯陛下钦点,臣不敢妄言!”
“那你自己呢?”朱常洛不放过他,“有没有总揽民政、推进新政的决心和方略?”
“臣……”叶向高头沉得很低,“臣惭愧。臣昔年迂腐惰怠,不通实务而素喜决断。如今,臣能时聆圣训,在朝诸贤人人皆是大才,臣只知一心精进学问才干。宰执重任,臣虽心向往之,但自知如今还难以服众。若陛下以为臣德才皆为一时之选了,自然能用好臣。不然,那也是臣还需堪磨,臣已经决心在哪里就兢兢业业,唯命是从!”
他当然不能自己请缨,所以并不正面回答朱常洛的问题。
朱常洛听他这样表达态度,笑着说道:“你有这些领悟就够了,足见你比起当年还是公忠体国了许多。当年嘛,为了点蠲免,差点附了那几个南京逆臣,好在悬崖勒马弃暗投明。如今呢,体谅新边缺良才,亲儿子也舍得送去扶州了,这就很好。”
“……臣能有今日,都是陛下宽仁,予臣改过之机。陛下不仅不责罚,还屡屡宽宥臣,让臣身居高位,多历实务。一片苦心,如海恩泽,臣阖家都难以报答。”
哽咽声中,他又抹了抹眼泪说道:“当年臣在南京,太仓公来信,说起臣幼时之事。倭贼入寇,臣一家颠沛流离。是朝廷平了倭乱,臣才得以苟活。及至科途入仕,臣却渐渐私心盖过公心,忘了无国何以为家。臣令犬子去扶州,便是要以他在扶州之艰苦,让臣时时谨记先国后家,以报皇恩。臣不讳言,当年只知做官,不知报国平天下。如今,臣才越来越领悟到太岳公当年何等伟岸。他敢说非相乃摄,实在只有一片公心,谋国而忘谋身。”
朱常洛点了点头:“朕听出来了,你还是有决心的。能不能服众嘛,一是看朕能不能信重你,二是看你能不能得其法,让朝廷政令通畅。这样吧,这几天你也好好琢磨一下,把施政方略拟一道奏本呈来。”
“臣领旨!”
叶向高听着其中那个“也”字,知道皇帝这是把他列入备选名单了。
到底有哪些人已经奉旨拟过这样的施政方略奏本呢?
叶向高不知道,虽然他掌管着御书房,但奏本并不从通政使司走。
看着他离开,朱常洛默默地思考着。
朝野瞩目的这大明第一任宰执人选,最终还是要第一个出来的。
老实说,以朱常洛的性格与能力,也并不准备选出一个像张居正一般的人来。
其实他在问话里已经把标准给出去了:决心和魄力。
这宰执是要得罪人的。只要能听朱常洛的话去坚决执行,能推得动,那就能胜任。
所以叶向高也不是不能用。
今天他说的那些话,话里的认识,不论有几成是发自内心,反正态度是表达出来了:唯命是从。
叶向高当然也听得出来皇帝要的是什么。
在这个皇帝底下做重臣有个好处:有许多大事,皇帝是坦诚与几个重臣交流的。
所以将来的执政院该做哪些事来推动新政,叶向高心里十分清楚。
执政院嘛,只管民政,那就是当家管财计。大方向上是要帮助皇帝和朝廷得民心,尤其是小民之心。具体路径上自然就是富国,从士绅赋税和工商收入上富国。
叶向高更需要的倒是怎么让皇帝相信他的决心和魄力。
回到了奉天殿之中为他配的总领中书大臣暖阁,两个台阁佥书也明白自己这顶头上司这些天着紧的是什么事。
于是他们拿了几道奏疏过来。
“书相,山东按察使和兖州知府、济宁知州的奏疏,两刻钟之前刚到通政使司。”
“什么事?”叶向高还在琢磨着皇帝的话,缓缓坐下先端起了茶杯。
“和曲阜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