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曲阜鼎沸
初冬的山东济宁州仍旧热闹,尤其是今年这个时候。
漕河的北段每年一贯会封冻一段时间,不便通航。而每到会试的前一年,乡试之后到漕河封冻的这一段时间,漕河山东段都十分繁忙:举子赶考。
作为山东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谢廷赞仍旧有很多事要忙。
从鉴察院台阁佥书外放到山东做按察使,官品成了三品,又是一方大员,自是高升。
今天他到了济宁来,是应山东提督学政的按察副使之请,解决一桩大麻烦。
“是什么缘由?”
到了济宁州州衙,他进门就问知州左光斗。
“臬台,下官也是到任之后,今年才知晓其中关节。”
左光斗是泰昌三年那一年恩科最后补的贡士,当时殿试考“义利”,他三思之后提笔答卷,最后居然被点为那一科恩科的探。
后来观政工部,从主事做到郎中,去年济宁知州孔贞教请辞,他就被补到这里来了。
济宁州很特殊。原先,济宁府很大,领着三州十二县。洪武十八年,原先的济宁府改成了兖州府,济宁则降格为府辖州,只治三县,府城也改到兖州去了。
其中有当年鲁王已经成年、要到兖州就藩的缘故。亲王就藩地理应升为府,所以兖州和济宁的角色互换了。
但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原先济宁府的特殊性:曲阜在这里,而运河经过徐州之后,在济宁府也进入了山东地界所在的北段。
曲阜虽不在运河边上,但原先的济宁府城在。
即便左光斗的上一任济宁知州,也是孔家人。
“什么关节?”谢廷赞先问了问他,随后看了一眼兖州知府。
久在中枢,如今又是一方大员,谢廷赞已自有威严。
那兖州知府连忙说道:“也是下官疏忽,往常每三年总有一段时间是这样。赶考举子途径兖州,自然想从济宁去曲阜拜谒孔庙。这些事,原先都是济宁州衙安排舟船……”
谢廷赞不说话,只看着左光斗。
“臬台明鉴。既是举子要自行去拜谒,这自然不能算州衙公务。下官也问过了,往年州衙虽仍旧安排差役予其便利,也不过只是协调驿站、车马船行。这旅费,也是举子们给付。经曲阜而登泰山,再从济南府到临清,确实有不少举子这样安排。下官今年也是吩咐底下人照旧,不料却出了坐地起价之事,以致诸省举子聚众声讨……”
“为何坐地起价?问明白了没有?”
谢廷赞行到了州衙正堂坐下,兖州知府和左光斗仍站面前。
“问过了,只说是车船不够,随行就市。”左光斗皱着眉,“但价钱,足足有往年四倍有余。按理说该是你情我愿,前些时日去曲阜的驿路塌毁正在疏通,涨价一些绕远前去也算事出有因。但下官私下问了问下官安庆府的同乡后进,才说是曲阜那边为难,今年要他们交的银子就涨了三倍。”
谢廷赞皱着眉看着兖州知府。
“……”
兖州知府欲言又止。
谢廷赞把脸板了起来:“如今到什么时候了,你有什么不方便说的?督学还在那边安抚着举子,这事不赶紧处置妥当,难道让他们到京里去大肆宣扬?”
顿了顿之后更是重重喝问:“曲阜到底出了什么事,要出此下策阻人前往?”
都是老狐狸了,谢廷赞哪里听不出来这是曲阜在刻意阻拦举子们前往。
别的不说,山东运河两岸就不知有多少生意与孔氏千丝万缕。
孔氏再有能耐,能够让整个济宁州做生意的车马船行都涨价三倍?至少现在驿站体系就不是孔氏能动得了的,只要有额外运力,有人出钱,驿站做民间的生意。
这么看来,此前夏末时节说是雨后驿路塌毁了,只怕也有蹊跷。
而左光斗所说的曲阜那边要民间车马船行交钱,这更不奇怪。
曲阜就是孔家的,知县世袭。去年济宁知州、曲阜知县一同请辞,皇帝允了济宁知州的请辞,却留了曲阜知县没动,这也算表明态度:衍圣公还是识大体的,至少在迁边一事和承买特发边防国债一事上很踊跃。
既然本身就如此谨慎了,难道不知道这样搞更容易上达天听?
兖州知府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回臬台的话,曲阜……出大事了……”
“别啰嗦!”谢廷赞冷声说道,“你我同朝为官,这是成何体统?起来说话!”
兖州知府起身擦着冷汗:“臬台明鉴,去年就开始有许多人告到府衙来,这事下官报到臬司衙门过。臬台让下官秉公处置,下官自然只能……只是案子查着查着,自不免查到孔氏身上。但这回闹起来,还要从七月里一个江阴书生到了曲阜说起……”
……
此时在兖州府衙的牢里,关着一个年轻人。
这间牢房,布置得还十分整洁,就像是雅间一般,可见牢里被关着的人待遇还不错。
牢房外面,牢头现在也只是苦口婆心地劝着。
“徐老弟,你这又是何必呢?”他愁眉苦脸,“府尊也难办得很啊,让你屈尊先住在这里,是为你好。为了你这事,府尊已经亲自去济宁拜见臬台大人了。这还不明白吗?这事不是府尊处置得了的!”
那年轻人撑着墙壁站了起来,执拗地说道:“我就是要讨个公道!”
“哎呦喂!”牢头是真头大,“我都说了,这事府尊也处置不了!你怎么就这么一根筋呢?要不是府尊出面,你现在只怕已经在黄泉路上走了!”
那年轻人颤了颤之后又坐了下来,随后十分悲痛地看着自己的脚,身躯发抖。
抬头之后,他的眼神里全是愤恨:“他们打我的腿!”
“那我问你!”那牢头换了个说法,“府尊把你从曲阜请回来之后,是谁延请名医为你医治?是谁伺候你汤药?”
“……府尊之恩,公兄之恩,弘祖必铭记于心。”
“话我都跟你说了许多回了。”那牢头长叹一声,“就说我们公家吧。我公某人虽然不值一提,但我们公家也是代代进士啊。若非如今这兖州府衙大牢的牢头恰好是我公某人,你如今只怕也在黄泉路上了。府尊能信得过我,全因我那做湖广督学副使的族弟举荐,又再三叮嘱过我。你就听我一句劝,回头你到湖广去游历,他必定好生款待你!”
“……公兄美意,弘祖心领了。只是如今……”他悲伤地看着自己的双腿,“我双腿受此重创,将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