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动静闹起来!车炮营,给老子往南岸轰,轰得他们不敢靠近,让他们开始搭浮桥!”这里仓促之间是搞不来那么多船用来搭浮桥的,但并非没有办法。
苏子河并不算深,一般只在半丈到一丈略余。
此刻虽然在涨水,但还没到春汛最猛的时候。
此前准备的渡河浮桥,都是板凳状的长梯。说是板凳状,无非多出来一些桩子。压到河面上之后,那丈长的桩子就能插入河底。再辅以系绳巨石,那就稳当不少。
苏子河流经此处,北岸还有突入河心的沙洲。水面的宽度,不到二十丈。
如今明军云集于此,最不缺的就是人力。
毛文龙一声令下,动静开始了。
原先的虎蹲炮、小一些的明威炮,在北岸直接开始仰轰。
有的能轰到百丈外,有的能更远一点达到里许。
总而言之,先逼着南岸的女真守军后撤一些。
他们的箭矢就不足以跨越这个距离,过于威胁准备搭浮桥过河的明军。
在他们西面,袁可立、乔一琦和之前被选出的炮班都在山上。
作为很重要的一个战略高点,明军控制了苏子河北岸之后,这里本身就建了箭塔、炮楼。
如今,经过一整夜的辛劳,那两门明威巨炮已经被挑运上山,架设于此。
望远镜仍旧由乔一琦来观测。
为此,袁可立已经让军匠又造了一个木架起来。柔软的皮革包裹住木架的圆槽,望远镜安置其上,让乔一琦不必一直用手端着,免得抖动。
“专盯努尔哈赤的行踪,还有他麾下跟随征战多年的大将。”
袁可立吩咐了一句乔一琦,又立刻传令:“东面炮响,传我将令,中军集结佯攻,不必真的过河。”
毛文龙在显佑宫北面、赫图阿拉城的东北过河,其余中军在北城北的桥北面作势进攻,敲的西面还有中军大军像毛文龙那边准备的一样准备过河,所有的压力都给到赫图阿拉城北面。
建州女真当然不会对南面和西面松懈,但他们的哨探最终也会确认这两个方向的明军仍在数里之外,根本没有过河的迹象。
袁可立只需要等一个机会,等努尔哈赤出现在了射程之内、身边最好聚集了尽量多死忠猛将的机会。
“检查仔细了,务必确认是军工园运到辽东的开弹。”
“都督,错不了!”被挑选出来的炮班好手语气兴奋,“只等乔将军口令。”
“要算得又准又快!”袁可立又对另一人说道。
那人身前有个案桌,上面摆着算盘和纸。
“都督放心!”
练了数日,如今大致计算方位、距离、高低,这些都有了些经验。
并不知道努尔哈赤会出现于何处,所以乔一琦观测之后报给他们,要好好算一下,然后炮班的好手们才好调整炮口朝向及角度,尽量一炮建功。
当然,有两门炮在这里,一下不行,还能再来一下。
但顶多二连,之后就要重新装填。
努尔哈赤又不是傻子,见炮弹直冲他而去,定会立时转移后撤到足够安全的地方。
所以最多就是两击的机会。
责任重大,这么多人在为他们创造机会。
赫图阿拉城内,听了各个方面来报的消息之后,努尔哈赤心里微松一口气,同时既失落又奇怪。
失落的是,如果南面也渡河来攻,那么此时多杀伤他们一些,后面突围就更容易一些。
奇怪的是,这围而不攻莫非就是那袁可立想抢功,只便宜他亲率的中军?
那个刘綎战功卓著,他袁可立压不住,其他大军就只压着他们仍旧合围、谨防大金八旗兵南逃西逃?
但不论如何,努尔哈赤确实不能接受明军过了河,把他们悉数压制在赫图阿拉城的城墙之内。
要不然他到时候怎么从城北经城西转向南去?
于是他站了起来:“去北关!”
他当然得亲自过去指挥,今天一定要挫败明军,不让他们轻易过河。
这样今晚才能再转移一批精兵,后天正式突围。
年已半百的努尔哈赤仍旧健步如飞,到了马背上也驱策极稳。
东北面的炮声不绝于耳,离得越近,声响越大。
到了北关,有人提醒他:“皇上,之前已经听到过他们那巨炮的响动。不能不防万一,皇上,要不换换战甲?”
“换什么?正要将士知道我正督战!”
努尔哈赤豪勇地摇头:“只要他们那巨炮没过河,我天命所归,哪里会有什么万一?”
到了阵前,他要做的就是鼓舞士气。此刻大金精兵防守,明军强攻,正是挫败他们、大肆杀伤敌军鼓舞士气的好机会。
这守城的真正第一战至关重要,努尔哈赤焉能做出畏惧姿态?
这由不得他本人怎么想。
熟悉的战场之上,目力极佳的好手确实能隔着二三里就窥见某些将旗,通过一些特征分辨出敌方核心人物在哪,但更多的还是靠前线仅相隔数百步的人探知、确认。
如今,苏子河南岸确实都是女真守军,只有东边已经探明的约两千余众正在显佑宫东边山包旁休整——他们毕竟在夜里跋涉了五里路,总要休息一下、吃饱了才发起进攻。
所以努尔哈赤并不觉得自己眼下的处境就十分危险。
“传令显佑宫守军,先败敌于疲。”努尔哈赤上了北城墙,下的第一道军令就是这个,“别等北面的明军也过了河,两面夹击!”
几乎同一时间,乔一琦陡然开口:“看到努尔哈赤了!”
二月底的风仍寒,努尔哈赤上得城墙,骤然觉得有些冷,但他只是大声说道:“擂响战鼓,吹起号角!告诉将士们,天命汗与他们同在!”
“只在城墙上?”袁可立确认之后咬了咬牙,“为保不失,传我将令,过桥!”
他必须给努尔哈赤足够多的压力,让他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即便不是冲锋在第一线,也应该尽可能与战场更接近。
到了城外与缩在城里不是一回事。
所以必要的代价必须付出。
一座狭窄的石桥上,刀牌手在前,战车上也覆着皮甲,有人举着藤甲,稳步地向南推进。
桥的南侧,女真守军张弓撘箭,静静等待他们进入更有杀伤力的范围。
在赫图阿拉城的正北方,苏子河北岸的其余大炮也开始轰鸣,压缩南岸守军的防守范围。
“让他们过桥!要么把大炮搬上桥堵住后面的路,要么就只能死守住桥头,放更多人过来!”
努尔哈赤盯着北面,冷声下令。
明军过了桥,他们的大炮还能继续在北岸轰击自己人也散布着的阵地吗?
如果想凭大炮的射程优势逼得女真守军继续后退,给他们的进攻兵力腾出更多空间,那就需要大炮过桥。
且战且进,最终又能过来多少门炮、多少明军?
努尔哈赤很有耐心,他甚至希望这一次缴获尽可能多的大明火器。
大金八旗精兵虽然不擅守城,但他筑都城于此,自然本身就是易守难攻!
北岸的炮火果然先停了,桥上的明军步伐加快。
女真守军的箭矢仍旧引而不发,让出了南桥头外的三百步,像一轮弯月一样包围着桥头南岸的那一片空地。
“皇上,辽东铁骑!”
目力好的人已经看到了北岸的动静,提醒努尔哈赤。
“李成梁的辽东铁骑!”努尔哈赤咬牙切齿,“好!果然先是骑兵过桥想打开城北局面。传我命令,绝不让他们从这里去城西和显佑宫!”
大战已起,他仍旧不需要先出城。
生死存亡之际,他相信八旗精兵的战力。
至少这第一战,凭地利把明军继续挡在河对岸,不难!
随后,“轰”的一声巨响自正北传来。
过了一会之后,又是另一声巨响。
努尔哈赤目眦欲裂,他看到面前四百步那里的守军之中炸开两团。
就在他们仍旧引而不发,等待明军进入箭雨杀伤范围的时候。
“是那巨炮!在龙爪山上!”
北岸正对赫图阿拉城的几个山脊,远远望去确实恰似一个龙爪。最突出的那一个,便像爪尖利刺一般。
只有那种巨炮才能越过这么远的距离,继续压缩他们的防守空间。
“不要畏惧!巨炮极少,很久才能发一弹,重整阵型!”
袁可立那边,是他下令先开炮的。
“再射三轮!”他幽幽看着南面,“让他们以为从这里最远就只能打到那些地方,打出一条努尔哈赤以为无虞的线,打得他们军心不稳要靠虏酋出城督战!”
“是!”
女真守军的箭雨终究是撒了出去,毛文龙那边也开始过河,过桥的明军刀牌阵先守住了桥头,随后铁骑过桥,准备冲击女真城外守军。
被压了这么久的立大功的机会,现在明军如同出闸猛虎。
尽管强攻仍旧会多死伤一些将卒,但袁可立必须把努尔哈赤逼出城来稳住防线。
虽是首战,亦可成为终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