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孔尚贤的“被迫害妄想症”?
孔氏是一个缩影。
在江南,王德完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京察、学籍监察、泰昌九年地方官大考,这些就是他的抓手。
办了案出来,最终都会深入到一个问题:仍旧尽可能偷逃赋税。
再怎么厉行优免都不可能彻底,地方官吏与地方大族之间总有“礼尚往来”,何况现在不少地方大族都有人做了里正,再加上一层官官相护。
而朝廷允许地方存留更多用于公办,大家都默契地做好“财报”工作。
仅就账面而言,如今大明的赋税收入相较于九年前当然是大大改善了,但也渐渐到了一个新的“稳定期”。
这个时候,朝廷打了大胜仗,边军和京营、勇卫营和天枢营的悍勇都传遍各省,朝廷以选任新边官吏和已经很明显的地方衙署改制的名义开始大考察,有识之士都知道真正的锋芒指向优免,指向赋税。
游离于黄册之外的那大明数千万人口才是最恐怖的问题。
迁民实边,恐怕就是朝廷给的机会。
实际掌握的田土还有那么多,族中人丁减少了,应税田亩就变得更多。迁民实边需要先去落籍地买田买产,对那些感到巨大危机的大族来说,恐怕最好的法子就是先卖一些当地的田,再以这些银子去新边买田。
那边免税五年,这边却是要面临可能更严苛的厉行优免督巡,这不是一道数学题,是一道政治题。
“照他那么说,朝廷是不给活路了!”
在“父亲”面前,孔胤植再不装作那么文质彬彬:“非要落籍才能买,谁肯在那里安家?族中人丁更少,扣掉优免,要交的赋税就更多。哪有把田卖了的道理?那不是败家吗?”
“这就是活路!”孔尚贤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我六十六了!让你跟着去听听,你回来就只懂得这么说?”
“……朝廷为何要如此苛待我们衍圣公府?”
“糊涂!”孔尚贤紧紧握着拳,“你以为陛下只是针对衍圣公府?陛下是要天下官绅都上体圣意!迁民实边,何等之难。若非走投无路,谁愿去?让新边稳如泰山,得用多少银子才办得到?陛下要做爱民仁君,钱从哪里来?能搜刮小民吗?”
“……难道陛下不怕民怨沸腾?”
“怕什么?是京营怕,还是边军怕?”孔尚贤拍了拍桌子,“是我们怕才对!何况天恩浩荡,新边恩免五年赋税!你断不能琢磨这些事了,到了太学也只是多听少说!”
孔胤植从山东来这里,是来进学的。
现在孔尚贤听完秦永泰的说法之后就说道:“舒柏卿毕竟是对你透了些底,有些章程现在都还没颁告天下。但不枉我呆在京城这么多年,猜测得没错。你这就带我书信回山东,让他们选好人。那些下等田,该卖的卖一些,族中雇工也一样。大体就照这么去做,把账算清楚,不亏就是赚!”
“……是。”
“还有,让弘复和贞教务必先请辞,我会在信中明说。”孔尚贤又说道,“一定要先这么做!若孔氏都这么做了还不行,我只能自缢于孔庙!”
“公爷!”秦永泰大惊,“何至于此!”
孔胤植更是面无人色。
“何至于此?”孔尚贤惨笑一声,“嘉靖年间大礼议,议着议着就议到了夫子祭典。后来,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变成了至圣先师,祭孔典仪大改,各地文庙的先祖塑像改成神主!曲阜知县,嘉靖四十五年从世职改为考选,我还上过奏疏自请裁撤世职知县。万历元年虽蒙皇恩改了回去,但你们以为衍圣公府就真动不得吗?”
孔尚贤的一生都在孔府经历着巨大变革的背景里度过。他出生后,每次祭祖之时族老们都会对着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的牌位痛哭,诉说着对祭典降格的不满,对除了北京孔庙外各地文庙夫子塑像被移除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