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都是利益
在朱常洛的记忆里,大明的藩王之中印象最深刻的自然就是他那个潞王叔叔、福王弟弟和这个末代楚王。
都是经常被用来举例证明大明的宗藩之害、宗藩之废的。
前两个都是因为封王时给的待遇之优厚,后两个还都有明末时的“高光表现”:福禄宴和交椅佐军。
如今,他那福王弟弟已经被关到凤阳高墙里的,大概也摆脱了将来被闯王烹为“福禄宴”这样野史里记载的故事。
这个事大概是杜撰的故事。但张献忠进攻武昌时,湖广大员请求朱华奎捐资助饷。朱华奎指着明太祖赐下来的裹金交椅说“此可佐军,他无有!”这个事情倒是真的。
随后武昌城破,楚王府被“尽取宫中金银各百万,辇载数百车不尽”,让张献忠讥笑“有如此赀财而不设守,朱胡子真庸儿!”
朱华奎的格局可见一斑。
要派出三法司去查这个案子的消息当然不用瞒,因为劾奏楚王的题本是公开的。
此刻说不定已经有去往武昌府向朱华奎报信的人了,因此三法司前往查案的人虽然还没定,但旨意要先发过去。
至少让楚藩都知道,皇帝已经在重视这件事,至少让朱华奎忌惮一些,不至于凭本支宗主身份先迫害其他人。
当此时,武昌府城,北面武胜门内的贡院正在举办今科湖广乡试。
因为太学之设,今年乡试之后紧跟着还有大学苑的考选。
如今因为大学苑学成之后就赐同进士出身,因此这大学苑考选实则已经成了“小会试”。
反正进了大学苑,仍旧能去参加会试,那何必不考?考进去了之后,保底就是名列会试第三甲的前程。
因此今科乡试似乎成了先取出正副榜、然后正副榜举子还可以有资格参加大学苑考选。
这可能是最好考的一年,因为今年有恩科会试,基本上中举多年的举子们绝大部分已经提前启程进京了:今年恩科会试,明年会试正年。短短半年时间里,他们有两次博得金榜题名的机会。
武昌府城之内热闹非凡,入夜之后,江夏知县公鼐的府上还有贵客来。
公鼐对他十分敬重,但神情却很为难。
“县尊与应督学莫非说不上话?”客人神情里露出不满,“今科本就多允了些乡试取额,还有太学各苑考选。塞几个人进去罢了,榜上有名者既然多,皆大欢喜之余哪有那么大的干系?”
说话这么直白,既因为他国戚之家的身份,也因为他对公鼐的重要性。
这个贵客,正是上一代楚王的王妃王氏的哥哥王如言。王妃之家,也是太祖钦定的国戚之家。
公鼐在江夏这个省城、府城双重附墎的知县做县令,当地势力最大的一族自然就是楚藩。
正如王如言此刻直言不讳的:历年以来,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一级一级的宗室里,妃、婿之家通过代代姻亲及楚藩的背景,既掌握了至少江夏县大量的土地,还有许多额外的机会,比如通过县学、府学和院试、乡试等诸多手段操作功名出身。
所以对公鼐而言,要命的是去年厉行优免不知道得了楚藩多大的帮助才能交出一份答卷。
现在他们来要求“投桃报李”了。
“王太公,我区区新官,和应督学又如何说得上话?应督学去年才调任湖广提学副使……”
“蒙阴公家五代五进士,仙居应氏三代六进士。县尊是不肯帮,还是不愿帮?”王如言并不客气。
公鼐心里烦闷。
他尊称一声王太公,是因为王如言在楚藩之内的地位。
虽然如今楚王不是前代王妃所出,但仍要尊前代王妃为母。大概因为是名义上的“舅舅”,楚王对王如言十分尊敬。
这种尊敬是做不得假的,不仅态度上如此,王府里的很多事都是王如言在出面打理。
就好比眼下。
王如言无非是说:你们两家都是代代有人在朝为官,想攀关系还攀不上?哪怕如今的提学副使应朝卿才来一年多,但你当真不能请托一二?
“王太公,我小小知县。这事,府尊、臬台……”
公鼐心里当真是万马奔腾,找武昌知府徐应簧不行吗?找按察使李焘不行吗?非要找他一个小小的附墎知县?
王如言见他想推脱,沉下了脸:“县尊不认这人情,那就作罢!只是过几个月征收今年赋税时,县尊莫要哭难!”
说罢就扬长而去,公鼐气得不行。
泰昌元年刚刚到武昌县来,那时还好,结交名流、积攒名望,一切按部就班。
去年厉行优免,那就要开始得罪人了。连衍圣公都不敢造次,地方上看似应该低头遵奉,可哪那么容易?到了他治下的江夏县地头,还是要得到楚王的支持。
真闹出什么事来,楚藩的罪过还轮不到他公鼐来过问,但他把差使办砸了的罪过却免不了。
“家学渊源”的公鼐选择了个当地大族商议好一个分寸,帮他们从别处获得补偿——比如说,对问题源远流长的武昌府税课司归属问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洪武年间,太祖把武昌府税课司赐给蜀王。此后五代楚王在位的过程里,当地官员虽然也尝试掌控税课司,但主要还是楚王府在控制着武昌府税课司的收入。
嘉靖初年,楚王甚至还奏请把这个事情正式化,让朝廷把武昌府税课司的印章改为楚王所有。虽然礼部当时以“无某王税课司印,此关系体统”为由驳回了,但是这些争端是一直绵延至今的,楚王府也在事实上掌握着武昌府税课司的许多职权。
别的不说,光是武昌府城之内,通衢绸帛店“俱系宗室”所有。这话可能有夸大,但楚王府占武昌府城商业的大半份额是真实的。
现在王如言撂下了狠话,公鼐在房中气得直打转。
到了明年,就是他到任三年应该“受考”的年份了。赋税问题,当然是地方官考察的一个重要维度。公鼐自知因为武昌府税课司和楚藩的问题,自己在赋税方面的成绩相比大明其他县州来说,肯定是下等的。
但也不能太难看啊!
他气愤又忧虑地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他雇的钱粮刑名师爷就贼兮兮地跑到了他面前。
“堂尊,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公鼐本就心情不好,闻言心中又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