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府去年为何径直把白粮脚役银悉数勾了,列到公办银当中?”“……府尊公文如此,下官自然遵从。”舒柏卿头大如斗,“实则就连下官也以为,昌明遮洋行自是前来领兑。他们只是商号……”
王德完现在倒是冷静下来了一些。
对五府白粮的新规,朝廷是没考虑到这个环节,还是故意留这一处白?
他也懒得在长兴这里多耽搁时间了,次日回到了湖州府城之后就找到陈幼学。
论官品,陈幼学比王德完高。
但抚按都算是钦差,是奉旨外派的京官。
“莫非常行首没对王抚按细说?”陈幼学倒显得意外,“常行首说,陛下有手谕。白粮慢点便慢一点,糙米梗米,陛下也能下咽。”
王德完握了握拳:“这是要做什么?”
“漕粮已尽折金银,白粮也无需民运进京。”陈幼学好整以暇,“今年要厉行优免,要清丈田土。只收一点白粮脚役银,自不如悉数废了,以全陛下恩名。王抚台,你不是五府人氏。该如何做,你不如先信我。陛下都不急,就让五府都等下去。这点脚役银,一定要从公办银里列支。公办银,一定要从厉行优免中收起来。”
他又请王德完喝茶:“王抚台莫非忘了,这可是白粮,不是漕粮。”
王德完自从投身地方浊流之后,气性比往日里更大了。
以前他只是个清流言官,尚且总因为很多事气得直言进谏。现在他到了地方上,碰到各种各样的软刀子和地方做派,情绪更加容易激动。
看着沉稳的陈幼学,他耐着性子喝了一杯茶。
放下杯子之后才说道:“白粮主要是贡粮,这不假。陛下不急,你们想让他们自己坐不住?”
“恩典已经给了。”陈幼学笑着说道,“去年漕粮就已经悉数折为金银,五府都没有强求去年赋税便厉行优免。今年要办的事,岂会容易?陛下早有所料,这才降下手谕给常行首。这白粮因何而起?正因昔年张士诚得五府鼎力相助,太祖这才对五府课以重税。如今有这么多恩典,五府乡绅仍旧百般推诿,那就不好说是为什么了。”
他继续斟茶,仿佛并不像是坐在风口浪尖的位置。
“与其让各县州去强逼,不如等他们自己坐不住,自己有人想通。”陈幼学又看了看王德完,“去年仍照旧例征收,还免了白粮脚役银和漕粮加耗,诸县州明面上是少收不少的。但私底下嘛……因此帮着各家哭告为难,也在意料之中。”
王德完想起舒柏卿为难至极的神情,心里的火又冒起来一些:“他们还敢?”
“有什么不敢的?”陈幼学哂笑了一下,然后对他说,“子醇贤弟,难得清闲,不如为兄跟你讲讲昔年在河南任确山知县,汝宁知府为何忙不迭请动省里把我调任中牟?”
陈幼学大王德完足足十三岁,确实能自称一声为兄。
而他一直在浊流中打滚,阅历和手腕也不是王德完能够比拟的。
王德完听他在确山县怎么办了时任河南布政使的弟弟、怎么办了太仆卿的家人,汝宁知府如何忙不迭地请托省里把他调走,怕他为民做主引出大祸。
“后来就去中牟了,一到中牟便遇蝗灾……”
王德完又听他在中牟的做法。既遇蝗灾,便允灾民捕蝗虫来抵部分田赋,最终捉到一千多石蝗虫。
想开荒,就命百姓要诉讼时必须交十斤野草才受理,于是就这样让人拔光了县城南面荒山上的野草,开垦出荒田八百多顷。
王德完听他怎么重新核实曾被黄河水淹没的一百三十多顷土地归属,怎么坚持着把这些土地分给百姓耕种,怎么给他们凑出五百多头耕牛,怎么栽下去三万多棵桑树,怎么搞来八百多辆纺车让乡村妇女织造,从哪里刨出来的钱建了一千二百多间屋舍安置贫苦百姓,怎么开凿出河渠一百九十八道,怎么建起八十间公廨让胥吏食宿然后节约出六百多两银子缴清了积欠……
“掌道御史考核,予为兄下等。”陈幼学微笑着说,“我也不知道陛下从哪知道我的,但擢我一介知县为知府,人人都知道我是身负皇命回来湖州的。虽出身五府,但我在这里可没有朋友,正与子醇贤弟一样。”
王德完默默举起茶杯:“以茶代酒,小弟敬志行兄。”
陈幼学也端着杯子:“嘉兴、湖州又不同。既分属浙江,这里许多人家,倚仗多在浙江。我这上一任如今是副使,而我来前,湖州知府已缺员两年。”
王德完听他点出了关键,眼神一凝:“陈经济陈弘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