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你听多了,也替我担忧。”朱常洛向她眨了眨眼逗趣,又说出实话,“之前老是跟你说,也只是为了与你交心。你看,新政,练兵,都有忠心能干的臣子帮我在做了。没点本事,我怎会胡乱动这些念头呢?好好休息,我去告诉列祖列宗这个好消息,去慈宁宫和仁寿宫走一趟,再回来看你。”
郭兰芝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确实喜欢皇帝肯对她说心里话,也喜欢他现在告诉自己以后不说了。“茉芯,照顾好皇后。”
“奴婢知道的。”
孙茉芯看着皇帝大踏步离开去奉先殿了,走到床榻边感慨着:“陛下可真高兴啊,竟要让定国公和武定侯祭祀为娘娘祈福。娘娘,必定是个皇子!”
“身子是好的就行。”郭兰芝倒是看得开,“命里有时终须有。陛下心里能装着我,就行了。”
“娘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
“……只怕一会要答许多次。”郭兰芝摇了摇头,“你不如去准备一下,兴许等会母后她们都要来的。”
“是。”
孙茉芯喜滋滋地出去了,皇后有了身孕,那当然是后宫最大的喜事。
太后们和太皇太后们说不定都会亲自来看望,然后自会有诸多叮嘱。
其他各宫的娘娘们也礼该来道贺,今天坤宁宫会很热闹。
不仅宫里,喜讯也很快就传到了宫外。
前不久冬至日时,皇帝是亲自祭祀的。现在让定国公和武定侯代祭祈福,只能说明皇帝十分看重皇后和这第一个孩子。
大婚才过去三个月,宫里就有喜讯传出,也确实证明一件事:至少不用担心皇帝像武宗那样无子。
内阁那边,王锡爵看了看沈一贯和申时行之后说道:“勋臣代祭祈福,在京文臣,也当上贺表祈福吧?”
“……自然。”
虽然仍在“争议”新政的当口,但现在皇帝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这种上贺表的事,自然算是群臣表忠心、为大位传承无忧一事而做出锦簇文章的机会。
天下最尊贵的一家将迎来又一代子嗣,地方上尊贵的各家们则已经尽知皇帝与朝廷最新的决定。
如今已经不是要不要严格遵守优免的问题,而是优免会不会被降的问题。
可能被降,那就不可能完全被去除吗?
江西饶州乐平县衙,孟希孔对着陆新义、温平和刚刚确定有了正八品官身的教谕曹明信说道:“大势当前,诸位该做个决定了。”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家岳到南昌府拜访过藩台大人,分给乐平的金银由单,本官已经给本县乡绅大户送上了一份厚礼。”孟希孔看着他们,“其他县州,本官不好说。但乐平上程家大逆不道,是在陛下和朝廷那里都有了名的。”
有恩,也有威胁。
还有利诱。
“曹教谕有了官品,本县能不能不降优免,正是官绅一体同心之时。”孟希孔又说道,“家岳是昌明遮洋行的行首,乐平各家何必只把眼睛看在优免上?难道江右各家行商,不能趁这个机会与昌明号一同从其他地方赚回来?”
常庆安从南京去南昌时,来过乐平一趟,又提点了孟希孔不少。
所以孟希孔现在的话,有说服力,至少透露了昌明号愿意与江右商帮合作的意向。
“他们能不能转过弯来先不说,单说县衙。”孟希孔瞧着三人,“不论怎么说,只要把厉行优免这件事办到实处,不仅小民会感恩戴德,县衙又能增加多少岁入?大多都能存留!只是尊奉旨意和朝廷政令,勤职奖廉银和公办银就能有了着落。”
陆新义叹了一声:“县尊大人,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懂。只是厉行优免,明年自首退赃,将来还要忧心抚按说咱们乐平县强压民告官绅的官司,这些实在大异往常。何况眼下诸多胥吏杂役都与各家牵连颇深,恐怕后患太多啊。”
温平也说道:“只忍痛割肉,看不到将来日子好转,甚至越来越坏,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我们倒不是为他们说话,我们自然也希望县衙多些存留。只不过,就怕乐平再出大乱子,人人难逃罪责啊!”
“胥吏杂役……”孟希孔沉吟着,“朝廷会想到地方这难处的。现在不是畏难不前的时候,看不到将来日子好转,确实是问题。本来想在秋粮收后宴谢各家和诸粮长时再说的,现在先对你们透个消息……”
陆新义三人聚精会神地听着,渐渐觉得乐平知县是个新官也好,是这个孟希孔更好。
其他地方不见得有他这样的一些特殊消息来源。
孟希孔说完就道:“一句话,大势当前,能转过弯来的,日子才会好转。觉得朝廷就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在地方上凭优免大肆偷逃赋税的,那自然会越来越坏。我知道你们也有些交好的,可以令他们早做准备。”
三人眼神颇亮。
“再要记住,只要县里是尊奉旨意和朝廷政令办事的,出了什么岔子,又怎么会惩治到我们头上?相反,非要与朝廷对着干,闹得你我和乡绅都被降了优免,那才是大家的敌人。孰轻孰重,智者自明。哪里都不缺顺势而为的,哪里也不缺要逆势而行的。”
孟希孔的眼睛比他们更亮:“找出那些非要逆势而行的,多加防范,又怎么会闹出大乱子?”
他说的正是事实。
旨意传遍大明之后,官员们、士绅们,内部都在开始分裂。
朝廷给了地方官衙一份以后合法多领勤职奖廉银、多留公办银的期许,官吏和士绅之间有了裂痕。
眼见明年之后官场会多出一批新官位、会多出一批因罪去职或者因压力而辞职的缺,在野士绅当中也有看出这些新机会的。
尽管此刻仍旧是千丝万缕地缠在一起,有的地方准备缠得更紧密,有的地方也在松动着。
但新的改变,可能的生机,毕竟在孕育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