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知道这一轮的江南补任牵连甚广?……
勇卫营内,耿定力来到了钦差面前。
这一次,成敬、骆思恭和牛应元也在场。
没有任何客套。
“耿定力听旨。”
说话的是成敬,他从袖中掏出了明晃晃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顺天府审结京师粮商哄抬粮价一案,查有实据。江南恐有水患、新粮欠收之流言,实乃乐平程氏程仲璋得操江都御史耿定力授意,令革其官职,着三法司传讯问责,审讯有无主使。”
新任的南京镇守太监成敬看着“热”出汗来的耿定力:“听清楚了?”
说罢将圣旨翻过来,让他看了看。
耿定力凝视着上面,看着圣旨末尾用印处的日期瞳仁一缩。
“你是聪明人。”萧大亨继续开口,“耿定力,有什么要招供的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如此至少可保家小,不牵连三族。”
“……奸商攀咬,陛下如何偏信?臣……革员冤枉!”
众人静静地看着他挣扎。
授意程仲璋散播流言,这种罪自然就是那种不好上秤的罪。
毕竟是大明重臣,于是才有所谓“可保家小,不牵连三族”的说法。
但若是真以“图谋不轨”的谋逆之罪来论处,那又岂是三族?无非是仍旧要演一演“宽仁”罢了。
耿定力仍旧不是江南最大的那条鱼。
也不是萧大亨的目标。
于是萧大亨说道:“本钦差给你念一些此前已得供认的实据。”
一桩桩的江南阴私从萧大亨嘴里念出来,耿定力额头和脸上的汗越来越多。
他不知道这些真的是之前传问的那些官吏所招,还是从江南送往北面的密奏所言。
可是江南人人都在求自保,这些重要吗?
“……攻讦之言,如何令革员信服?”
耿定力听完只是“悲愤”地抬头看着萧大亨:“革员死不足惜!然桩桩罪责,只凭一面之辞,贼子攀诬,何以令天下信服?”
“一面之辞?”
牛应元忽然站了起来。
他从侧面的案桌后走过去,走到了耿定力面前。
“某为抚按时,江浦西江口何氏一家,小舟不过三艘,家中如何能有盐引七千?铜陵铜官矿山,千余矿工因何哗变?扬州府海门县金沙场,如今姓什么?”
牛应元问出一个问题,耿定力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一面之辞?”牛应元弯腰揪住他的官袍衣领,另一只手摔走了他的乌纱帽,“圣旨已下,你自称革员了,还敢戴着这乌纱大言不惭?脱去这身袍服,你以为长江南北没有人证物证蜂拥而至,欲生啖你肉?”
耿定力身为南京一大员的体面被牛应元摔了个干净,骆思恭和成敬不免看着牛应元:多少带了点私人情绪。
“就说‘倭寇’劫粮一案!”牛应元揪着他的衣领盯着他,“扮做倭船的板屋船何等显眼?你要水师把总来与你对质吗?是不是你以劾奏相挟,让他们不得不去靖江东面的长江水面吗?”
“去年龙虎左卫等五卫运军被调派领兑苏州府漕粮,你以为陛下召了漕台、总漕入京,不会问个究竟?其中有没有你耿定力的份?你不知道运兵都是些什么样的人?苦哈哈种田的军籍壮丁,江面上的渔夫苦力!百姓罢了!死伤过百!”
牛应元猛地推开他,还捣上去一脚:“死伤过百!你还敢说什么何以令天下信服?你读的什么圣贤书?你还配穿这身袍服?”
骆思恭不由得过去劝道:“牛抚台息怒……息怒……”
一边拉走牛应元,他一边回头对耿定力说道:“圣旨已下,犯官还是白衣待审的好。你若仍是如此,等到本镇抚出手,那就不是牛抚台这般温柔了。”
耿定力没想到自己一上来就已经如同狗犬一般,这是前些时日南京所感受到的“谨慎办案”?
萧大亨这才咳了咳:“耿定力,还是体面一些吧。革员受审,你多少还有个凳子坐。坐下来慢慢说,成公公、骆镇抚、牛抚台都在这里了,这么大的阵仗,不是只问到你为止。”
身处勇卫营中,耿定力就这么被先前只问芝麻绿豆官吏的钦差直接办成重犯。
还是早就随钦差一同南下的圣旨亲自革职。
可他缝补多日,一面是觉得朝廷应当不致如此,一面也是应该没留什么确凿证据。
萧大亨凭什么摆出大查特查的阵势,还说不止问他的罪而已?
于是他一边屈辱地解开衣襟脱掉官服,一边说了起来:“陛下有旨,革员自当先遵从。但前些时日钦差大人也说了,是陛下疑江南!程家大胆,陛下有疑也是常情。但先拿革员开刀,革员冤枉!难道就凭那些一面之辞,钦差大人不仅要坐实革员之罪,还要牵连江南文武?”
“什么江南文武?”萧大亨却笑了起来,眼里露出期待的亮光,“书办,这句话要记下了。本钦差说不是只问到耿革员为止,他臆测本钦差要牵连江南文武,足见程家假扮倭寇劫毁漕粮、杀害运兵一案,其后主谋甚多!”
耿定力穿着单薄的内衬,看着萧大亨的笑容和眼神愣了愣。
“钦差大人这难道不也是因言臆测?”
“耿革员怕什么?诸位大人都在这里,本钦差所问,你所答,卷宗都记录在案,都是要送呈御览的。”
萧大亨又笑了一下才板起了脸:“现在,本钦差要问你案情了,你如实答来。本钦差奉旨问安,你伪言作答,便是欺君!听明白了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