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午后的微风正轻柔地抚慰白桦树青绿色的叶子,茂密的树林之中,草木芬芳清幽而深远,一只松鼠惬意地在树枝上打盹,丝毫不在乎身下穿过小径的旅人。
人烟稀少的西伯利亚平原之上随处可见这样成片的白桦林,它们往往是火灾后最先生长出来的树木,有着坚韧而旺盛的生命力。
西格玛停住脚步,用手指摩挲白桦粗糙不平的树皮,那触觉似乎勾起了些许久远的记忆——远在那场大火发生之前。踟蹰片刻,他继续往前走,跟在身后的果戈里比以往要安静,只是看着他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快就到了。”
这条小径的痕迹还很新,大概是费奥多尔安排重建的工人们踏出来的小路。为了隐蔽起见,修建旧宅用的材料都是运到三公里之外的镇上的,之后再用小型机动车将东西运到白桦林的深处,这要耗费不少功夫,但是对于一个军火商而言不算难事。草木掠过衣袖的声音沙沙地响着,阳光从林间叶片的缝隙中投射下来,照在他一般偏白、一半偏灰的头发上。西格玛说他天生发色如此,过去几年因为要掩饰自己的外貌常常需要染色因而发质有些受损,前段时间干脆剪短了让它重新长。
看上去像是一只花色很特别的猫。
婉转的鸟鸣似乎在催促两人的脚步,大约又走了十几分钟后西格玛停下,视线那端是一处新修建的宅邸,不远处还有一个矮小的木屋。果戈里走到他身边,微微眯起眼睛向着那个方向看去,宅邸最上层的窗户后一道银白色的反光一闪而过,果戈里下意识伸手挡在西格玛身前,西格玛按住他说:“没事,是费佳。”
几秒钟之后西格玛的手机响了,电话那头传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声音,“我已经手动审核了果戈里的面部信息。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不说你不是也知道么。”
陀思妥耶夫斯基低低地笑了一声,“过来吧,我在泡茶。”
挂掉电话,西格玛拉住果戈里的手腕往宅邸走去。推开门,偌大的客厅里空无一人,西格玛抬头望向二楼,这里的布局似乎和从前的旧宅相比没有变化,二楼最里侧的房间是书房,费奥多尔应该就在那里。踩着柔软的地毯,两人一同走上楼梯,果戈里听见瓷器碰撞的微弱声响从走廊的深处传来,西格玛推开虚掩着的木门。落地窗旁,铺着白色蕾丝桌布的独脚桌上摆着描金的杯子,费奥多尔按住茶壶的盖子,热气腾腾的水柱从壶嘴中涌出,红茶温暖的香气在书房中蔓延开。
西格玛走到桌边,自然而然地想要接过他中的茶壶,陀思妥耶夫斯基几乎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抬起脸对他笑道:“沙发旁边的柜子里有奶油球和方糖。”
“噢。”
应了一声,西格玛从一旁棕红色的小木柜中取出一个铁盒子,放在已经落座的果戈里的面前。陀思妥耶夫斯基将装着茶叶的金属滤网架在一边,茶叶如果一直被泡着会出苦味,他不喜欢。在三个杯子中都斟好茶后他捏起杯耳放在鼻子的下方嗅了嗅,略微点头。
浅浅地抿了一口后西格玛放下茶杯,问:“这次你准备在这边待多久?”
自从上一次离开圣彼得堡的LAFAMILIA总部已经过了近四个月,这期间陀思妥耶夫斯基去了一次横滨、两次东京,将先前和坂口安吾谈好的事务都安排妥当;而西格玛和果戈里则回了一趟里约,果戈里当时离开得匆忙,组织的事务只是简单安排了一下,十来天的时间过去免不了要出不少乱子,两人用了一个月将组织里上上下下的事务重新安排一番,之后一直呆在南美洲,前两天接到费奥多尔回到摩尔曼斯克的消息两人才一同过来。
“也就这几天吧,之后要去一趟阿拉伯半岛,大概要待上一段时间。”
漫不经心地回答了西格玛,陀思妥耶夫斯基饶有兴趣地看着果戈里一个又一个地往自己的杯子里倒奶油球,过了一会儿他又转向西格玛,问:“喝过土耳其咖啡吗?”
“没在本地喝过,不过我听说过他们会用咖啡做占卜。”
“回来给你带点尝尝。”陀思妥耶夫斯基将杯子里的红茶喝完,伸了个懒腰,“你们两个聊吧,我回房午睡。”
“你什么时候有的这种习惯?”
“昨晚坐俄罗斯的民航回来,飞行途中两个引擎烧掉了一个,一路上颠簸得很,我没睡好。现在的飞行员真是越来越不专业了,一点事情就大惊小怪的。”摆了摆手,陀思妥耶夫斯基从沙发上起身向外面走去,到门口时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倒回头来补了句,“外面的人不用管,我安排来装雷达干扰装置的,一会就走了。”
窗外几个技术人员模样的黑衣人正在庭院中施工,他们将雷达干扰器装在了建筑物周围的几个地方,以西格玛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了解,这里应该也只是他的据点之一。正在窗边观望着,果戈里从西格玛身后伸手将窗帘拉上,“嗯?”西格玛微微侧过脸去看他,对方的表情难得的严肃。
刚刚一直是自己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说话,果戈里几乎没有出声,再之前,带他过来这边的路上他也出乎意料的安静。
“怎么了?”退回了自己的沙发上,西格玛偏头看向他,“你似乎心情不太好。”
果戈里眨眨眼,问:“你们两兄弟这算是和好了吗?”
总觉得气氛怪怪的......西格玛端起茶杯,低头掩饰自己轻微的尴尬,“和好什么的也算不上,那些事情我都有参与,本来也没有立场责怪他。”
“那你之后还准备和他一起吗?”
“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果戈指的是什么,西格玛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吗?”
果戈里走到他身边坐下,虽然已经很熟悉了,但是对方的动作还是让他下意识想要退缩,“不是担心,我现在相信他不会再做对你不利的事情。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个天性就很危险的男人,如果继续和他保持密切的往来你肯定还是会被卷入其中的。”
“你有资格说别人危险么?跟你待在南美洲也算不上安稳。”
“他说要去阿拉伯半岛,你知道是去干什么吗?”无视了西格玛对费奥多尔的维护,果戈里换了个话题,这下轮到西格玛沉默了,片刻后他说:“大概想象得到。”
“你来摩尔曼斯克就是为了这个吧。”
果戈里将身体转向他,姿态中带着些许攻击性,西格玛抬起头来与他对视,“费奥多尔的军火生意我之前没有参与,他也没有要拉我入伙的意思,是我主动跟他说可以交给我一些部分的。”
“他是怎么回答你的?”
“他没有回答我,所以我来摩尔曼斯克了。”
果戈里突然说:“你靠过来一点。”
“嗯?”西格玛不明就里,但还是靠近了他的脸庞,拉上窗帘的书房里有些昏暗,果戈里定定地看着他,西格玛忽然从对方的眼中感受到了某种罕见的不安,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问,果戈里又说:
“吻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