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峰破,玄鸟出世。
世间再无三圣母。
杨戬看着那个失魂落魄、跪倒在地的少年,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劈开桃山却未能救出母亲的自己。
无言良久,他终于还是走过去,拍拍沉香的肩膀:“跟我走吧。”
沉香抬头看他,初次见面时那双阴鸷桀骜得毫无少年纯真的眼睛,此刻盈满了泪水。
他唤他:“舅舅……”
杨戬沉声应道:“我在。”
沉香两手紧紧攥住他的胳膊,几乎掐进肉里,低头,眼泪砸在地上。
从此以后,他有舅舅了,只有舅舅了。
少年闭上眼睛,站立不稳,往前跌去,杨戬张开双臂,将他抱在怀里。
婉罗回了瀛洲,在哮天犬的指引下,老姚和老康开着飞艇来接他,哮天犬把尾巴甩成螺旋桨欢呼着往杨戬身上扑,杨戬怀抱失去意识的沉香闪身避开:“小心!”
哮天犬这才发现沉香,蹦着高地去看他:“这是谁?这是谁?”
杨戬抱着沉香,腰身一拧,轻巧跳上船舱,长身玉立。
漫天云彩,烧成连绵不绝的艳红一片,夕阳的霞光映在他银白衣服上,如梦似幻。
“他是我的外甥,沉香。”杨戬低头,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满柔光,“以后就是我们船上的人了。”
哮天犬欢呼着从这头蹿到那头:“噢噢!来新人啦!来新人啦!打架多了个帮手啦!”
老姚拎起哮天犬的后脖颈把她放到一边:“来新人了是好事,可是二爷,这回你和你的好外甥把篓子捅大了。”
他把一张通缉令往杨戬眼前送去:左边是戴斗笠的少年,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狠戾的眼睛;右边是一个丧眉耷拉眼的英俊青年。正是这舅甥二人。
杨戬啧了一声,不满:“这谁拍的呀,我本人可帅多了。不过别说我们沉香还挺上镜,这眉眼一看就是个美少年,不错不错。”
老姚被他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气得倒抽一口,瞪他:“要不然您回去重新让好好拍一张上镜的?”
杨戬挑眉:“怎么老姚,你怕了?”
老姚重重地叹口气:“怕事就不跟你杨二郎混了!不过这回跟以前小打小闹不一般,二爷,需得做好打算,小心为上。”
他们心知肚明,玄鸟出世,金霞洞塌,新神榜再起,三百六十五个位子,那是杀得人头滚滚,血海尸山。
玉鼎真人和魔家四将没了,可封神榜上的仙家还多得很,不知多少人对他舅甥二人恨之入骨,要来送他们进轮回。
杨戬敛了轻浮神色,肃然了那么一瞬,下一息便绽放轻笑,如春风曛暖,悠然自得:“那便又如何?天大地大,只管去闯。”
老姚一愣,继而也跟着笑:“是了,闯便罢了。”
他紧了紧怀里的沉香,往船舱内走去。
哮天犬跟在后面蹦跳:“二爷二爷,你闻上去怎么好像味道有点不一样了!”
杨戬把沉香放在榻上,给他盖上毯子,漫不经心地回复:“再胡说就扣你零食,我可是每天都洗澡的。”顺便赶她出去:“走走,沉香要睡呢,你闹得很。”
有点不一样了?或许吧。
他的眼神落在少年疲惫的睡脸上。
以前的杨二郎,学了一身本事,伐纣先锋官,阐教三代首席大弟子,肉身成圣,法号响亮,名声通天,终究没能救出来母亲。
非但如此,甚至还要再次看着妹妹为了天下苍生,纵身一跃,决绝跳下华山,只留下一个襁褓里的外甥。
这十二年里他四处游荡,听着坊间的流言蜚语,编排他是心狠手辣、把妹妹镇压在华山下的无情无义之徒,他总是一哂置之,从不辩解。
骂吧,他想,再多骂一点,骂这个无能的杨二郎,一次又一次,没有哪次能救下来他的亲人。
他不敢去金霞洞看那个自从送走后便未曾谋面的外甥。
有时候他也会想,那个呱呱大哭着被他送上山的小婴儿,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是长得像妹妹,还是像母亲,亦或是像他呢?都说外甥肖舅。
想象里的外甥的脸总是空白的,他不知道该给那空白画上怎样的五官和神情,是亲热还是怨恨?是冷漠还是疏离?
如今,沉香以一个具体的形象睡在他的榻上,这种感觉是笔墨难以形容的奇妙。
劈开华山后,一切的真相水落石出,他的执念终于拨云见月,刹那间便豁然开朗,天地宽广。
再不是伪装出来的逍遥任性的二郎神,杨戬的心神前所未有的安定。
给沉香掖紧了被角,杨戬纵身跳上窗台,手上把玩那弹弓银弹变作的口琴,窗外暮色四合,星光如吻,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
他的道,他来守,他的人,他来护。
榻上的沉香悄悄睁开一线眼缝,偷偷去看窗台上的俊美青年。
那是他的舅舅。想到这里,沉香的心里好受了一些。
他还是很累,再次闭上眼睛就沉入了黑甜乡。
追杀比他们想象的来得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