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们还是低估了高丽士兵的顽强。大虞军使过半个时辰的破城木,不但城门未能破开多少,还让一些高丽士兵从城楼吊下在外围开始砍杀。周北诀见势不好,打马越过阵前搭上数支箭一齐发射,解决掉三个城外的高丽士兵,同时命令停止破城,回军休整。
周北诀一开始以为高丽会固守自封,和他们耗耐力,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如今看来是他想错了,高丽胆子大得很,能够有胆子挑衅大虞的国家能是什么善茬。
只是他们这样做,更证实了大虞贸然进攻的鲁莽和愚蠢。军中众人不知底细,纷纷抱怨周北诀,只有几个主将知根知底,但也不可多说。周北诀日日摆着沙盘,眉头越皱越紧。
后来他知道了为什么高丽敢如此大胆。
那是破城的第八日,众人已然精疲力竭,粮草也所剩无几,人数更是锐减到八千人左右。周北诀在第五日时已经写了数封信件送往京城要求支援,但通通都是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周北诀捂着嘴咳嗽。他也染上了伤寒,身子烫得厉害,但他不能倒,他倒了,军心就乱了。所以他只能强撑着,在快要撑不住时抓一捧雪搓搓脸。昔日如玉般的面皮冻得通红,嘴唇却是白的。
然后他听见了一阵声音,像是什么重物在滚动。
炮台!
周北诀真正变了脸色。他没来得及下令撤军,一发炮弹直击方阵,军中登时乱成一片。周北诀没想到高丽有如此胆量和见地,算准了此时他们被耗得差不多的意志,士气以及粮草,杀他们个毫无还手之力的措手不及!
冻住的土地被炸开,震荡波更加强烈,如地震一般。袭击点并不在周北诀帐中附近,但他也被这震感震得半天失神,脑子嗡嗡响。
不能再拖了,必须撤军。他不能弃之其他将士性命于不顾。周北诀冲出军帐,拿起金锤开始鸣金。阵阵钲声响彻云霄,震得他心里直颤。
副将也冲出来,焦急道:“大将军!来不及了!”
周北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处是黑压压一片的高丽骑兵。人不多,大约有一千左右,但也足够把他们这帮只剩五千人不到的残兵杀得落花流水。
周北诀一咬牙,翻身上马,忍住喉间的血腥气,手搭上腰间剑柄,冷冷一笑:“这剑自打来高丽便没尝过血,今日倒是可如愿了。”回头冲副将喊,“带弟兄们先撤,我来拦住他们!”
副将大惊,连连摇头:“将军!要走一起走!这样多的精骑你扛不住啊!”
周北诀怒喝:“废什么话!本将有令,即刻撤退!”便打马向前,银白甲胄和银白的剑泛着寒光,将军丝丝雾气的眉眼冻成冰,散出强烈的冷意和杀气。红色战袍在寒风猎猎中如遗世独立的红梅,刺目又耀眼。
他们的军驻扎在距离城门两百里开外,可是高丽精骑也不是吃素的,眨眼就冲了过去。周北诀挥剑一斩,拦在盾牌上。他手腕翻转,翻身借势在空中转个身,生生将两扇盾用剑嵌出个豁口,再剑尖一挑,瞬间结果两个骑兵,他们的身躯掉落在地,替周北诀开出一条路。
周北诀取下腰间剑鞘,鞘守剑攻,打马杀进阵中。剑光闪烁,不断有血溅起又落下,染红了大片大片雪地。将军寒光凛凛的盔甲和苍白的脸尽被斑斑血迹覆盖,如地狱走出的修罗恶鬼。
他竖起耳朵听着虞军的撤退距离。
五十里,一百里,两百里,三百里。
直到以他的耳力听不见任何虞军的鸣金声时,周北诀才放下心来。可就这一时分神,他便被一刀砍在左肩,剧痛瞬间侵袭全身。他没有回头,反手一剑横斩,那敌军的头颅便顷刻落地。
这处伤极大地限制了周北诀的行动力。他索性扔了剑鞘,弃去所有后路,红着眼挥剑斩杀,喉间血腥味愈发浓重。他狠狠咽下一口血,但更多血从肺里涌出来,自嘴角溢出,滴在胸口的甲胄上。盔甲残破,伤痕累累,城门上尽是搭着火铳瞄准他的敌军。
周北诀感到眼前发黑,呼吸困难,手脚渐渐无力,喉咙渗出更多咸腥。连日的苦战加上伤寒发作,他已是强弩之末。尽管这些虾兵蟹将不能奈他何,可他还是没能撑住,杀死最后一个敌人后,周北诀也从马上翻下,重重地摔在雪地里,刺骨的寒冷瞬间将他淹没。
周北诀听到桐油浇下的声音,还有火铳发射的声音,然后火烧起来了,噼啪作响。他眼前昏暗,手颤抖得几乎没有力气抬起,但他还是举起手,轻轻放在满是血迹的胸口处。
那层铁下缝着殷然惜绣的护身符。周北诀没由来地想到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她在街上往嘴里塞着甜糕冲他傻笑。要除夕了,他本来盘算着偷偷带殷然惜偷溜出去回府过年的。
看来他确实只能食言了。
周北诀眼前又乱哄哄地飘过很多很多画面,他看到了自己两个年幼的弟弟,正值壮年却去世了的父王,还有自小抚育他长大的奶娘,最后定格在殷然惜的脸上。
她穿着初见他时的衣裳,神情却是欢喜的,巧笑嫣然,红衣乌发。
然后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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