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天色微亮,还不到起床的时间。晨钟响起之前还可以再将息片刻。
莱奥在半睡半醒之间,感到一只带着棉手套的手盖住他的嘴。有人伏低在他铺位边,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说:
“别出声,听我说。”
莱奥以平躺状态可以允许的幅度点了点头。他还没有完全清醒,但他认得出施瓦伯格轻细的嗓音,不振动声带的耳语听起来更加雌雄莫辨。
“后天上午爆破开始之前回营房等我。”
“什么?”他在施瓦伯格手下无声地反问。
“我给自己找了个任务,你想办法回来,我们去地下。”
“……不能抽调我吗?”
“不行。我的任务只需要一个人,要求帮手会惹人怀疑。你弄到锤子了?”
“没有,”但他有个更好的主意,“我想……我可以弄点炸药。”
说到底这是个矿场,经手爆破用品的机会很多,那么何必拘泥于物理工具?他只需要很少一点,可以轻松藏匿的量,炸开一个小缺口,剩下的用矿稿凿开。
施瓦伯格似乎吃了一惊,沉默片刻,但最终说了“很好”。
这是莱奥所熟悉的施瓦伯格,信任属下的冒险精神。那双幽绿的眼里,意味很明确: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最后,他又重复了一遍关键信息:“后天上午在营房等我。”说完,他放开手,以神鬼不知的轻盈动作离开了。
不久后,起床钟声响了,劳工们纷纷抱怨着爬起来。莱奥忍耐着刚睡醒的酸胀感,努力睁开眼,透过小小的、牢房样的窗口,看到施瓦伯格从湖边打水回来,提着和他纤细身影不相称的沉重水桶,走向他和伊万诺夫的住处。
这一天里,他反复想着施瓦伯格的要求,穿过寒意萦绕在耳边的低语,像一个始终未醒的晨梦。他仍未得知计划的全貌,但他相信施瓦伯格的判断,正如对方给他的信任。
当晚,简陋的晚饭过后,离就寝时间不远了。有些人在营房里用零钱或香烟办些小小的赌局,他们有微薄的工资,但在这里什么也买不到,也不能预计有没有命带着这些钱离开。
莱奥百无聊赖地围观工友打牌,不经意间他看到那个男孩——芳尼亚——在营房与仓库相连的门廊处徘徊,似乎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他们目光相接的时刻,芳尼亚低下头,转身走了。莱奥穿上外衣,会意地跟上去,保持着足够远的距离,走进对面的仓库。
仓库里没有灯,也没有供暖,走廊的灯光从门缝流进来,在男孩的脸颊画下泪痕般的光影。
“芳尼亚,”莱奥低声呼唤。
那男孩向他走近,默默靠进他怀里,说了一个他没学过的词,可能是“亲亲”之类的,因为芳尼亚说完后微微仰起脸,闭上眼睛。
“你要我亲你?”
又一次,他吻了芳尼亚,这一次试着舔舌缠绵,更像一个真正的吻——情人之间交换的缱绻亲昵。他对此没有享受,尽管芳尼亚是个称得上俊美的男孩,如果他在军中听过的传闻是真的,俘获一个如此样貌的小战士会让某些长官非常高兴。
芳尼亚没有要求更多亲密,只是倚靠着他,又絮絮地说了些什么,莱奥听懂了“哥哥”——芳尼亚应是在谈论不在身边的家人。
他一定很寂寞。莱奥想。没有长辈的庇护,没有同龄伙伴。一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缺少社交的年轻人,在这里和成年同伴们一样作为工作者承担责任。
这样的关系大约算不上情欲。也许芳尼亚只是需要有人给他一些安慰,把他当作“孩子”对待。
莱奥隔着军大衣抚摸那孩子瘦弱的肩膀,像一个兄长对幼弟的爱抚。芳尼亚又仰起脸寻找嘴唇相接的机会,莱奥没有拒绝。
他试着想象怀里的人是个女孩,好让自己表现得更热情。假如生为女身,芳尼亚会是个漂亮姑娘。她会做个好女孩吗?或是像这样,在夜间和男人幽会?令她宝贵的东西岌岌可危。
莱奥的手摸进大衣,探寻着男孩腹部以下的禁地。芳尼亚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不要吗?”
芳尼亚放慢话音说:“我帮你。”说着,伸手摸向莱奥的裤扣。
是想“回报”上一次的抚慰吗?有借有还。他的家人是这样教养他的吧?如果有人对你好,你一定要返还同样的恩义。
莱奥不需要这个,但强硬拒绝可能不是个好主意。
芳尼亚试图用手帮他,但没有解开裤扣——这地方太冷了,只是隔着几层布料揉弄那东西应当在的位置,又因为感觉不到变化而略显困惑。
“没关系。”他在微光中抚摸那孩子的脸,“也许下次吧。谢谢你。”
无论是否理解真实情况,芳尼亚还是为他的赞赏语气露出笑意,仍然依偎着他。
愚蠢的小东西,都不能识破一个对他没有欲望的男人。莱奥忍不住这样想。帝国的精锐是怎么会落败于这些无知乡民?
有一刻,他想,也许他可以不依靠施瓦伯格,也许他可以设法通过芳尼亚实现更多目标。而下一刻他又打消了这种念头,这孩子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杂工,他能做到什么呢?
熄灯时间就要到了。最后,芳尼亚摸了摸他的手,不舍地放开了。
【10】
1939,巴伐利亚
离开兰柯城堡的那天,是整个夏天里最热的日子。往日清爽的山居在热浪中微微颤动,宛如海市蜃楼。
莱奥提着行李在前厅和管家及其他仆役告别,他将要前往慕尼黑报到,成为一般党卫队的新募成员。
像多数从事家庭服务的人一样,他的随身物品很少,一只提箱就足以容纳。即将开始全新的生活,从过去带走的东西越少越好。
他去伯爵的书房道过别,伯爵祝他好运。莉莲似乎还在记恨他的决定,他去敲了房门,莉莲没有开。
前几天,他对莉莲解释过:我也舍不得老爷和大家,但这是我的责任,国家需要我,这是最光荣的事。
你还会回来吗?莉莲问。
有时间的话,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