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万花谷时,柳沧雪的左臂已经彻底没了知觉。
那时候已经十二月初,四季如春的万花谷漫山遍野都是鲜花。
我求着孙思邈救救柳沧雪,但他说,已经有人延缓过病症,却还是如此的状况,证明这毒的确十分凶险。
我提到营中的军医时,孙思邈捋着胡子,深深地看着我:“他是裴焕,跟方南风一辈的万花弟子,被称为‘双绝’。方南风修花间游,裴焕修离经易道。”
言下之意我明白了,裴焕没救回柳沧雪,万花谷也难有人救回柳沧雪。
孙思邈不眠不休地研究解药,在这十二月上旬,柳沧雪几乎每一日都要喝不同的药。我眼见着他憔悴下去,没了以前的活力。他让我想到了临终前的师父,也是那么憔悴,变得孱弱,走一步都要咳嗽几声。一碗又一碗漆黑的药给柳沧雪灌下,苦味弥漫在房间里。他怕苦,我就陪着他一起喝,每次都会跟着他一同喝两口。柳沧雪说,是药三分毒,你身体好好的,不该喝这些药。我说,没关系,什么事情我们都一起。
在不停的用药下,孙思邈说他的身体在慢慢恢复。
这句话还没说完,半靠在床头的柳沧雪就猛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经过诊疗后,孙思邈告诉我,是因为柳沧雪感染的瘟疫余毒还未清,现在柳沧雪的身体破了个口子,几乎是前仆后继地涌出来,瘟疫催动着毒素,毒素又继续破开身体的口子,两相作用下,柳沧雪生不如死。这天以后,柳沧雪就甚少清醒了。多数时间高热不退昏迷着,半梦半醒时会拉着我的手说,别总是皱着眉。我怎么能不皱着眉。
这样的状况加剧不妙,迫不得已下,孙思邈只能孤注一掷,封住柳沧雪全身的经脉,散了柳沧雪所有的内力,也许能延缓毒素蔓延全身的那一天的到来。
简直是走上了方南风师父的老路。
孙思邈说:“以前方南风也是由我亲手封了经脉,散去内力。”
当初一语成谶,冥冥之中柳沧雪走上方南风师父的老路,为了救人几乎失了性命,我也走上杨钰师父的老路,在后悔当初应该听她的话,回到长歌门隐居。
柳沧雪甚少有清醒的时间。在经过最后的诊断后,他不再用性猛的药,只用温和的药吊着一口气。他的左手没有知觉,右手总是颤抖无力,于是由我给他喂一日三餐。但他总会吐出来,吃多少就吐多少。浑身的高热让他分不清他用了多少次餐,他在迷迷糊糊中,说,怎么早饭吃完这么快就要吃午饭了。当时是半夜,我看着窗外的月亮,我说,人不能饿着。
我茫然无措地看着柳沧雪惨白的脸,不知道当初跟着柳沧雪走的选择是否正确。他当时明明说过可以跟着我回长歌门,明明可以什么都不发生的,我们明明可以白头偕老的。
平安佩还完好无损地系在柳沧雪的左手腕上,可怎么就不平安了呢?
现在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吗?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柳沧雪对我说,我们回轻羽台吧。
我其实不理解为什么他坚持要回轻羽台。
那时他的左臂没知觉,左腿也跟着变得麻木起来,全身都酸软无力,还发着高热,他说他想回轻羽台。其实很久之前孙思邈就说,此毒凶猛,再加上之前的得过的瘟疫,柳沧雪的病症是无解的。他让我做好柳沧雪离去的准备。我要怎么做好准备?我在三星望月之上发呆,只觉得万花谷苍白无力。像是一阵迷蒙的雨笼罩在我身边,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我的来处是何方。四处都是弯弯绕绕,我像是在一个迷宫之中,走不出去。
终于在十二月下旬,我准备带着柳沧雪离开万花谷。
六翮山离万花谷并不远,我离开万花谷后,去租借了一辆马车,让车夫带着我们去六翮山。
离开万花谷后,雪的踪迹随处可见。
他很难得没有昏迷着说胡话,在回程的路上一直清醒着,还能够与我说笑。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回光返照,我只希望能够快一点到轻羽台,回到那个我第一次做出选择的地方,就好像我选择了与柳沧雪回长安城,再回到长歌门或是霸刀山庄隐居。
柳沧雪与我坐在马车内,我们十指相扣,他说:“书离,别难过了。”
我说:“好。”
“以后我不能哄你了。”
“不会的,我们会好好活下去。”
“书离,我觉得我全身好重啊……不对,又有点轻。”
“你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书离,你亲我一下。”
我吻上去时,还能闻到柳沧雪身上的药味。
一天一夜的路程,车夫停在了六翮山下,他为难地说:“山上雪大,上不去了。”
我说:“在这里就好。”
车夫离开了,雪地留下两道车轮印。
柳沧雪站在路边,把手藏在身后,看着我笑:“猜我看见了什么?”
我摇头说:“猜不到,你告诉我吧。”
柳沧雪将合起的手掌放在我面前,突然展开,说:“我竟然在这种雪天里看见了花!”
白色的野花静静躺在柳沧雪的手中,在微风下晃动起花瓣来。
我扶着柳沧雪上山,一步一个雪坑。他突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连着我也半跪在雪地中。柳沧雪抱歉地看着我,他小心翼翼地说:“书离……对不起……你没摔伤吧?”